她深吸一口氣,雙手插到男人腋下,然後使勁一拽。
地上覆薄冰,這正好幫助了蘇水湄。男人的身體在濕滑的薄冰和苔蘚下被緩慢拖動,消失於巷口拐角。
蘇水湄知道,那些黑衣人會順著痕跡追過來,所以她不能一直這樣拖著陸不言走。
越往深處,巷子越深,隱有狗吠之音。
巷子年代久遠,有光線自縫隙而入,順著那光,蘇水湄看到了陸不言的慘狀。
實在是很慘,半身都是血,地上也全部都是血,傷口雖然被她綁住了,但並沒有成功止血。
她現在必須要找一個溫暖安全的地方給陸不言止血,不然他怕是活不了。
蘇水湄咬牙,又拖著陸不言行了一段路,前麵突然出現一隻蓬頭垢麵的狗,它正在撕咬一隻小奶狗。
那小奶狗巴掌大,被瘋狗咬住脖頸,奄奄一息的樣子。
瘋狗聽到動靜,轉動著那雙猩紅眼眸,死死盯住蘇水湄。
它的體型強壯而結實,背部有被凍爛的血肉痕跡,朝她齜牙咧嘴的發出低吼聲,伴隨著口水落下,十分垂涎。
蘇水湄神色一凜,猜測這是一條瘋狗,而且將她和散發著血腥氣的陸不言當成了獵物。
蘇水湄麵色慘白,凍僵的手在身上摸了摸,實在是沒摸出什麼。她垂眸,看到了陸不言一直捏在手裡的繡春刀,即使是昏迷了,即使是被她拖著走,也始終沒有鬆開。
蘇水湄上前,去取陸不言手裡的繡春刀。
就在這個時候,那隻瘋狗猛地朝兩人撲來。
蘇水湄尖叫一聲,下意識往陸不言身上一撲。
原本昏迷著的男人似有所感,雙眸霎時睜開,手中的繡春刀虛虛一揮,在瘋狗的肚子上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隻是那麼一下,陸不言肋下的傷口就又崩裂開了。
他捂著傷口,重重倒下,連呼吸都微弱了。
蘇水湄趕忙過去查看陸不言的狀態,男人雖然呼吸微弱,但脈搏尚在,並且又暈了過去。再這樣拖延下去,她就真的隻能替他收屍了。
“嗷嗚,嗷嗚~”一道虛弱的小奶音響起。
蘇水湄順著聲音看過去,發現是那隻小奶狗。
小奶狗的脖子上是瘋狗深可見骨的咬痕,連四肢都擺動不了的小奶狗還在堅強地低喚著。
蘇水湄知道,現在的她不該管閒事。
她拖著陸不言繼續往前去,在路過那隻小奶狗的時候正對上它那雙濕漉漉的眼睛。
蘇水湄彎腰,把它抱了起來塞進懷裡。
小奶狗身上冰冰涼,像是被凍僵了,它在蘇水湄懷裡暖和了一陣兒後,突然往下一蹦。
蘇水湄被它唬了一跳。
小奶狗跌跌撞撞的往前走,時不時的還回頭朝蘇水湄叫喚。
蘇水湄試探著大:“你要我跟你走?”
“汪汪汪!”小奶狗使勁叫。
雖然覺得相信一隻狗很荒唐,但這個時候的蘇水湄真是一點主意都沒了。
蘇水湄用儘了最後一點力氣,拖著陸不言跟在小奶狗身後拐進一個死角。
沒路了。
蘇水湄真是想哭,可她現在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她沒有力氣了,一點都沒有了。
她居然真的相信一條狗。
蘇水湄扯出苦笑。
“汪汪汪!”小奶狗順著牆角刨。
蘇水湄側頭一看,有一個狗洞。可是狗洞這麼小,雖然她能勉強鑽過去,但陸不言過不去啊。
蘇水湄看著被她拖拽了一地的陸不言。
因為失血過多,所以他身上冰冰涼,不僅如此,那傷口到現在還淌著血。
蘇水湄已經精疲力儘,她靠在牆角,透過縫隙看到天空。
馬上就要天黑了。
有落雪從縫隙裡飄進來,砸進蘇水湄眼中,她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真是沒用。
小娘子蜷縮著身體,剛剛哽咽出聲,突然聽到一聲低吼,“吼……”
她猛地一抬頭,居然是剛才那條瘋狗。
它的肚子已經被陸不言劃破,如今那血黏糊糊的往下麵落,連站都站不住了,卻依舊用那雙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她。
蘇水湄去拿陸不言的繡春刀。
繡春刀太重,她根本舉不動,而且男人也不肯放。
蘇水湄又四處摸索,她找到一塊木板。她將木板死死攥在手裡,緊盯著那瘋狗。
瘋狗猛地一下朝她竄來,小奶狗瑟瑟發抖地擋在蘇水湄身前。
蘇水湄舉高板子,眼疾手快地卡入瘋狗嘴裡,然後狠狠抬腳往它傷口上一踹。
瘋狗發出哀嚎之聲,卡著板子倒在一旁。
蘇水湄深深吐出一口氣,緊張到渾身麻痹。
突然,被木板卡住的瘋狗又跌跌撞撞起來。
蘇水湄的神經再度緊張起來,這回,瘋狗卻沒有攻擊她,而是搖搖晃晃的往前走。
蘇水湄看到它沿路留下的血跡,心思一動。
她起身,撕下外衫綁了一塊大木頭係在瘋狗身上,然後看著瘋狗四處奔逃。
木板在地上留下痕跡,混雜著新鮮的血色,跟她剛才拖曳著陸不言行走時的痕跡混在一處,一時之間竟難以分辨。
希望能混過去。
蘇水湄蜷縮到牆角,她伸手去觸陸不言的額頭。
男人嘴唇乾裂,額頭發燙,嘴裡卻在嘟囔著冷。
蘇水湄略思半刻,就把男人抱進了懷裡。
可這樣還不行,男人身上的傷口沒有止血,這樣下去,必死無疑。
蘇水湄左右細看,她身上的外衫和裡麵的衣裳都被血水和汗水沾濕了。而老陸不言的衣服就更不用多了,比她身上的還臟,還破。
怎麼辦?
蘇水湄看著他還在滲血的傷口,感受著男人漸漸流逝的生命力。
就這樣等死嗎?
不,不能等死。
蘇水湄咬唇,漲紅了臉,哆嗦著手解開自己身上的衣裳,露出瑩潤白皙的肌膚,然後鬆開了自己身上的裹胸布。
.
陸不言覺得很累,其實他從未輕鬆過,可這次,他卻格外的累,就像是前麵二十多年的累都一下子累加爆發了出來。
他想,或許他真的可以休息一下了。
可是腦子裡有一個聲音不斷的在告訴他,他不能休息,就算是死,他也隻能為聖人而亡。
陸不言艱難喘息,他想對那個模糊的人影說自己真的很累了。
可那個人影卻仿佛沒看到他一般,握著他拿著劍的手,“劍是你的命,丟了命都不能丟了劍。”
劍,他的劍呢?
陸不言下意識動了動指尖,他觸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他想,他的劍還在手上。
身體和精神疲累到極致,陸不言卻不能放鬆半絲。他掙紮浮沉在泥潭裡,那裡是煉獄,是專門屬於他一個人的煉獄。
陸不言的精神繃緊到極致,蘇水湄看著男人緊皺的眉頭,男人因為發熱而漲紅的臉,有些不知所措。
她用裹胸布替陸不言綁住了傷口,可傷口還是在滲血。
“汪汪汪!”突然,精神了不少的小奶狗把嘴裡叼著的東西遞給蘇水湄。
蘇水湄低頭一看,眼前一亮。
曬乾的薊草?可以用來止血!這是哪裡來的?
小奶狗從洞裡鑽出去,又鑽回來,叼回來更多的薊草。
蘇水湄替陸不言將薊草敷上後,沒忍住,從狗洞裡探出一顆腦袋。
隻見狗洞後麵居然是一座院子。
有一白發白須的老人正在收拾藥草,看到那小奶狗過來,便道:“又去哪玩了?怎麼才回來?”
小奶狗兒顛顛跑過去,老人年事已高,眼睛也不好使了,摸到小奶狗身上的傷口,麵色大變,“又碰著那瘋狗了?”說著,老人趕緊拿了薊草要給小奶狗敷上。
小奶狗兒一叼,徑直朝蘇水湄跑過來。
老人轉頭一看,那專門給小奶狗兒挖出來的小洞裡正冒出一顆腦袋。
還在呲牙咧嘴地朝他笑。
真是白日見鬼了。
.
老人是個退休醫師,獨居於此。
蘇水湄跟陸不言也是運氣好,在這大雪天裡,終於尋到一處避難所。
男人躺在榻上,身上蓋著被褥,眉頭緊皺,一臉的不安。
蘇水湄從來都沒有在陸不言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
不安這種東西,放在誰身上都合適,偏偏放在他身上不合適。尤其是在這張充滿了驕傲的臉上,滿是違和。
蘇水湄伸手,按住陸不言眉間。
傷口明明已經止血了,為什麼他還這麼的不安呢?
難道是因為發熱,所以不舒服嗎?
蘇水湄又觸了觸陸不言的額頭,確實很燙。
“冷……”男人顫抖著唇,說出這個字。
蘇水湄下意識往房間裡看。
老人獨居,連炭火都沒有,隻有一盞油燈輕輕搖曳。而整個屋子裡也就隻這麼一張床榻,一條被褥,現在蓋在陸不言身上。
蘇水湄垂眸看去。
男人雙眸緊閉,正睡著,一時半會應該是醒不過來的。
那就……抱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