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竹半跪在馬車廂內,急切的上前一把抱住男人。兩人緊緊相擁,像是兩瓣包裹住的花苞。
無聲中,西竹的淚沾濕了男人的衣襟。
男人輕柔安撫她,“沒關係的,我沒事,我們回家吧,嗯?”
西竹抱著男人,緩慢搖了搖頭,她伸手擦乾臉上的淚,努力揚起笑道:“我還有事要辦,你先回去。”
“不行,要走一起走。”男人隱約察覺到不對勁,用力握緊西竹的手。
西竹臉上露出笑來,她說,“夫君,你再叫一遍我的名字,好不好?”
男人生得沉默而寡言的壯實模樣,他盯著西竹,緩慢開口,聲音沉沉地喚她,“聽雪。”
西竹笑了,眼淚跟著一起滑落。
男人拉著她的手,眼中顯出一點哀求之意,“聽雪,聽雪,你想聽多少遍都可以,回家以後,我日日念一百遍給你聽。”
西竹臉上的笑越來越大,看著實在是幸福至極,“平日裡三掃把都打不出一句情話,今日裡這嘴是吃了蜜糖嗎?”西竹的手撫上男人胡子拉雜的臉,她努力地笑著,說,“照顧好我們的孩子,好嗎?”
“聽雪……”男人察覺到什麼,話未說完,就被西竹一掌劈暈。
陸不言站在馬車旁邊,聽到裡麵西竹隱忍的抽泣聲。
胡離跟陸不言站在一起,透過馬車簾子望了望,什麼也沒看到。
“老大,你就這麼相信這個西竹?她可是江湖第一劍客啊,你我聯手都未必能奈何她。”
陸不言摩挲著腰間的繡春刀,緩慢開口道:“不相信。”
“那……”胡離不明所以。
陸不言道:“西竹劍術高超,武藝也不差,為了製住她,在由錦衣衛押解回京師的路上,我會用鐵鏈穿透她的琵琶骨。”
胡離麵露驚色,“穿琵琶骨?從蘇州城到京師也要數月路程,這一路穿下來,她可就要廢了。”
“本就是將死之人,又有什麼關係。”陸不言斂眉,神色淡漠至極。
胡離沉默半刻,突然點頭道:“若非如此重大欽犯一定要帶至京師處置,這西竹也不必受穿骨之痛,直接就地斬決便好。”
聽到此話,陸不言神色明顯一頓,他皺眉道:“聖人一向仁慈,從不輕易殺人。如此,才能有這樣繁華的盛世大明。”
胡離站在一旁,看著陸不言些微動容的表情,眼神遂暗,深不可辨,他道:“聖人表麵仁慈,內裡卻手段毒辣。前朝舊臣,哪個不是被他親手鏟除的?”
陸不言自然明白胡離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因為那些前朝舊臣皆是由他所殺。就是這樣,陸不言才會被說成是聖人的一條狗,一柄刀。
“他們都是逆賊。”
“嗬,”胡離冷笑一聲,“聖人不是仁慈嘛,逆賊也是人,怎麼就容不下呢?”
“聖人倒是想容,隻可惜他人不識好歹罷了。”陸不言話罷,雙眸輕輕略過胡離,語氣很輕,“下來了。”
西竹打開馬車簾子,輕巧躍下。
陸不言和胡離的談話也就此結束。
透過被風吹得鼓起的馬車簾子,能清楚看到她的丈夫倒在那裡,不省人事。
“彆緊張,他是被我打暈的。”西竹留戀地抬手撫過男人的麵容,然後輕輕將馬車簾子掖住,徹底遮住了男人的臉。
“走吧。”陸不言道。
西竹攥著手裡的劍,眼眶依舊是紅的。她聲音微啞,透著股疲憊感,“我這就要去京師了嗎?”
“是。”陸不言點頭。
“那好吧。”西竹再次留戀地望了一眼馬車,然後猛地抬手,在馬屁股上使勁一拍。
馬兒受驚,橫衝直撞地出去。
胡離和陸不言麵色大驚,兩人皆欲去攔截,卻不想西竹突然出劍,攔住兩人去路。
“對不住了,陸不言。”西竹單手橫刀,雙眸狠戾,右手抽劍而出之時,鳴劍無聲。
聽雪劍身素白,毫無裝飾,卻鋒利無比,拔劍悄無聲息,猶如落雪無聲,聽雪無音。
“刺啦”一聲,陸不言也拔出了他的繡春刀,“你要違背諾言?”
西竹用力攥緊手裡的聽雪,“我無可奈何。”話罷,西竹突然出手,手中聽雪破雪而來,夾帶起一股淩厲劍風。
陸不言抬刀而擋,並跟胡離道:“我纏住她,你去追馬車。”
“不行,你打不過她。”胡離不肯走,他知道,如果他走了,陸不言一個人跟西竹對上,隻有死路一條。
胡離取出了自己一直背在身後的劍,卻並未將上麵的白布取下,而是直接當成棍來使了。
西竹雖劍術高超,但陸不言和胡離也不差,兩人合力,將其纏住。隻是西竹以命相搏,招招致命,仿佛已將生死置於度外。
陸不言皺眉,刀劍相觸之際,聽雪劃過繡春刀,發出鏗鏘之音,冒出火星。突然,男人手裡的繡春刀猛地脫手,西竹橫刀而來,眼看就要砍到陸不言,胡離立刻拿劍來擋。
胡離的“棍”不及西竹的聽雪,兩人纏鬥不過半刻,那根“棍”,三兩下就被挑開了上麵的白布,露出一半長劍真身來。
這是一柄微微泛著金色光澤的長劍,西竹是愛劍之人,她一眼就看出這劍乃千古難尋之絕世好劍。
既然白布已毀,胡離也就不再掖著藏著了,他迅速扯開白布,露出長劍真身。
這是一柄淡金色的長劍,劍身之上,一麵刻日月星辰,一麵刻山川草木。長劍出鞘之時,似有龍吟之聲。
“黃龍劍?”西竹麵露驚愕。
胡離出劍後,陸不言也撿起了自己的繡春刀。西竹卻一改之前拚死之態,反身逃跑。
胡離欲追,陸不言抬手拉住他道:“窮寇莫追。”
胡離收劍,伸手扶住陸不言,“老大,你沒事吧?”
陸不言搖頭。
胡離擰眉,“隻怪這西竹太強。”
陸不言垂眸,看向胡離的劍,“還是頭一次看到你出劍。這就是傳說中發及鋒而逝,鐵近刃如泥,舉世無可匹者的黃龍劍?”
胡離順著陸不言的眼神看過去,他收劍入鞘。
“一柄劍罷了,哪裡有那麼多講究。”胡離未再用白布將黃龍劍包裹起來,而是掛在了腰間。
陸不言瞥了一眼,並未多問。
胡離問,“老大,我們現在去哪?”
“回趙府。”
“趙府?老大你覺得西竹會去趙府?”
“嗯,她還想殺我。”陸不言點頭。
胡離“嘖嘖”兩聲,“真是古怪,一個趙大郎怎麼會想著要謀逆呢?”
陸不言麵色一沉,“這就跟他的身份有關。”
“身份?”胡離麵露驚奇,他實在是不明白這趙大郎還有什麼身份。
“邊走邊說。”陸不言步出巷子。
胡離跟在他身邊。
冬日的天暗得早,天際處是漂亮的火燒紅,陸不言的臉浸在明亮紅色之下,漆黑眼眸隨漱雲輕動。
他道:“趙大郎的身份沒什麼特彆的,特彆的是他母親。”
“他母親?”胡離歪頭。
“你或許不知道他的親生母親,但應該知道一個叫蘇子沐的人吧?”陸不言斜睨胡離一眼。
胡離瞳孔微震,半響後笑道:“當然知道,蘇子沐啊,這樣的人怎麼能忘呢。”
“趙大郎的母親是蘇子沐的師姐,蘇子沐為前朝辦事,趙大郎的母親自然也為前朝辦事。”
“前朝已滅,他們辦什麼事?”胡離問。
陸不言扯唇,“自然是謀逆的事了。”
胡離一合掌,恍然大悟,“那如此說來,聖人在趙府內就太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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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肆想在趙府內做餌,這就苦了陸不言和胡離了。
主子一句話,累死兩個人。
朱肆孤身前來,誰都沒帶。為了防止西竹和趙大郎的突然襲擊,兩人決定輪流值班。
“你先去睡,明早替我。”陸不言躍上一處假山石,然後將繡春刀置到一側石階上。
胡離點頭,轉身離去。
陸不言坐在那裡,身後是朱肆的院子,麵前是滿目星辰寒月。
“老大?”一道嬌軟聲音突然從暗色之中傳出。
陸不言垂眸望去,就見小娘子正仰頭看他,眸中盛星,瀲灩流轉。
其實男人早就看到她了,隻是沒想到這小娘子居然會走過來尋他。
唉,真是一刻都離不得他呀。
蘇水湄今日出去尋蘇水江,沒找到,精疲力儘的回去想找趙大郎,突然看到了坐在高高的假山石上的陸不言。
正巧路過,她便穿過小路而來,朝陸不言招手。
看著如此黏人的小娘子,男人輕勾唇,從假山石上躍下。
“老大……”蘇水湄剛剛喚出兩個字,便立刻朝四周望了望,見四下無人,這才改口,小小聲道:“言郎。”
夜黑風高,美人嬌語,男人難免有點心猿意馬。
陸不言伸手牽住蘇水湄的手。
男人的手炙熱而滾燙,緊緊包裹著她冰冷的小手,微微磨蹭。
“言郎,你在這裡做什麼?”蘇水湄小臉紅紅地盯著兩人牽在一起的手。
“有事。”
“哦。”蘇水湄覺得陸不言有事在瞞著她。
小娘子睜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歪頭看他,陸不言突然一把掐住她的腰,往假山石洞內一推,然後俯身貼耳道:“我們這樣,像不像在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