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了憤,楊彥柏扔掉匕首,把蘇水湄放到地上,又罵,“少爺我好不容易英勇一次,救的還是個男人。”
楊彥柏覺得人生無望,身邊的黑二還木頭似的站著。
“站個屁啊,還不快給少爺我去請大夫!”
黑二趕緊要去請大夫,楊彥柏又罵,“沒看少爺我跪著嗎?把我扶起來啊!”
黑二皺眉,“少爺,到底是先請大夫還是先把您扶起來?”
楊彥柏氣得瘋癲,卻還是耐下性子道:“你先把少爺我扶起來,再去請大夫。”
“是。”黑二趕緊上前,去扶楊彥柏。
這些暗衛雖個個凶勇,但太沒腦子,一個個肩膀上麵頂著的都是榆木疙瘩。
樓上,陸不言欲想去看蘇水湄的情況,卻不想體力不支,半個身體軟倒在胡離身上。
胡離趁機掙脫開陸不言的束縛,捂著傷口推開身後房間的門,然後躍窗而出。
窮寇莫追,且不說陸不言沒有這個體力也沒有這個精力,他現在滿心滿眼的心思都在蘇水湄身上。
男人踉蹌著下樓,因為太急,所以在最後那五六級台階上還被絆了一跤,直接滾了下來。
陸不言強撐著站起來,還沒走出幾步,眼前一晃,終於雙腿一軟,跪著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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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胡離的偷襲,所以眾人傷亡慘重,隻得暫時留在驛站靜養幾日。
“我看那胡離傷得也不輕,起碼這些日子是不會再過來了。”朱肆坐在陸不言床邊,看著大夫替他包紮傷口。
陸不言傷得不輕,不隻是外傷嚴重,連肺腑都被震傷了。
男人躺在床上,身穿白色素衣,身上蓋著玉紅色的被褥,一頭青絲鬆落,搭在頰邊眉宇,在此等嫣紅的被褥之色的映襯下,平日裡的傲慢之氣消失無蹤,配上這蒼白卻依舊豔麗的容顏,平添幾分柔弱之態。
如此模樣,讓正在說話的朱肆都忍不住溫和了幾分語氣。
陸不言欲起身與朱肆回話,卻不想一動,就牽扯到了內外傷。他捂住心口,咳嗽了幾聲。
若非知道陸不言是個男人,朱肆還真要被他如今這西子捧心,楚楚可憐的模樣吸引了去。
“快躺回去。”朱肆起身,將陸不言扶回去,然後問那大夫,“如何?”
大夫剛剛替陸不言包紮好傷口,把完脈,此刻站在一旁,臉上神色有些古怪。
朱肆了然,站起身,“跟我出來說吧。”
大夫立刻如獲大赦,趕緊拎著藥箱跟朱肆出了房間。
大夫隻是一個普通人,臨時被人請到這裡看診。床上躺著的男人雖然身負重傷,但那股子淩厲氣勢和置在枕邊的繡春刀,讓大夫一踏進房間就渾身哆嗦。幸好,出了房間後的大夫終於恢複了正常,也能正常交流了。
“什麼情況?”出了屋子,朱肆臉上笑意一收,麵容雖依舊溫和,但眸中卻帶陰冷之色。
大夫一愣,覺得自己這怎麼剛出狼窩又進虎窩?
“這,裡,裡麵那位公子右手的手筋被挑斷了,下手之人太過狠毒,這右手怕是廢了。”
朱肆眉頭皺得更緊,“不能用了?”
“也不是,”大夫搖頭,“雖不能提重物,當然,更不能用刀劍之類的兵器,”大夫想到陸不言枕邊的繡春刀,多提了一句,然後才繼續道:“但平日裡端個碗,拿個筷子還是沒問題的。”
“嗬。”朱肆低低笑一聲,然後搖頭。
大夫不明白,麵前這位氣質溫和,容貌姣好的公子到底是不是在傷懷。若是在傷懷,那怎麼還笑得出來呢?
“裡麵的人,你若不讓他拿刀,比殺了他還不如。”朱肆話罷,抬手招過東珠。
東珠一直候在門口,他是看著朱肆和大夫出來的,因此兩人說的話他也都聽見了。
“公子。”
“你的腿怎麼樣?”
“無礙。”
“讓大夫看看吧。”
“是。”
大夫頭一個看的是名女子,聽說是從二樓的階梯上摔了下來,所幸被人接住,並未傷到,隻是吸了迷藥,需靜養。
第二個看的就是躺在屋內的,那個枕邊置著繡春刀的男人。
大夫以為這就差不多了,沒想到這還有第三個。
大夫趕緊取了藥箱,替東珠將大腿上的傷口上藥包紮好,並叮囑,“幸好不深,並未傷及筋骨,不能碰水,也不要多走路……”
大夫還沒絮叨完,一旁屋內突然傳來一陣鬼哭狼嚎,“大夫呢!大夫呢!我的膝蓋骨不見了,啊啊啊!”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打開,一名黑衣人走出來,分明就是剛才帶他來這間驛站的黑衣男人。
“快去看看我家公子。”
“馬上,馬上,這邊就好了。”大夫替東珠弄好,便隨黑一進了屋。
楊彥柏躺在床上,覺得自己已經是個殘廢了。
大夫揭開被褥一看,楊彥柏雙膝紅腫,紅中帶紫,紫中帶青。大夫用手一摸,臉上沉色頓消,“隻是皮外傷。”說著,他拿出藥油,立刻開始給楊彥柏活血化瘀。
大夫手法老道,且半點都不留情,顯然是將方才所受之驚嚇,儘數都發揮了出來。
被好好按摩了一陣的楊彥柏躺在床上出氣多進氣少,隻餘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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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朱肆被楊彥柏的慘叫聲震得耳聾,正欲回房再去看看陸不言,沒想到一轉身,就看到一位麵色蒼白的小郎君站在自己身後。
朱肆打量了蘇水湄一會兒,突然笑道:“是蘇公子呀,怎麼起身了?”
“我來看看陸大人。”朱肆給蘇水湄的感覺有點不太好,像是……笑麵虎。
“他在裡麵,請吧。”朱肆親手替蘇水湄推開房門。
蘇水湄麵有怵色,她謝過朱肆,動作緩慢地走進了屋子。
朱肆貼心的替蘇水湄關上房門,往前走了兩步之後突然一拍腦袋,嘖,把平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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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不言閉著眼,身邊有風過,他緩慢睜開眼,看到坐在自己身邊的蘇水湄。
小娘子麵色蒼白,雙眸通紅,也不知哭了多久,現在那紅腫的眼眸之中還蘊著淚,仿佛下一刻就要流出來,不過能看出來,她正在極力憋著。
“身體怎麼樣?”男人唇角乾裂,說話的時候十分艱難。
蘇水湄替陸不言端了水來,又小心翼翼的用軟枕幫他把頭墊高一點,再用帕子沾了替他抹在唇上。
忙活完,蘇水湄才柔聲回答,“我沒事。”
陸不言視線往下,見小娘子隻是臉色白了些,身上並無外傷,便也放了心。
房間內靜默半響,陸不言輕輕推開蘇水湄的手,問她,“大夫怎麼說我的?”
小娘子眼睫輕顫,聲音哽咽,避開陸不言的眼神,聲音更低,“我沒有聽到。”
陸不言無聲笑了笑,嗓音雖啞,但十分溫和,帶著一股意外的平靜,“你聽到了的。”
蘇水湄攥緊手裡的濕帕子,整個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她語氣生澀道:“大夫說,好好養的話,就會好。”
陸不言直視蘇水湄,“我還能拿刀嗎?”
蘇水湄抬眸,眼睫上沾著淚,眼眶通紅,眸中蘊霧,她看著他,那積聚著的淚霧順著香腮滑落,“劈裡啪啦”的砸下來,浸濕了一角被褥。她想告訴他,他可以,可是她卻發現自己怎麼都說不出來。
陸不言努力扯起唇角笑了笑,然後道:“不能了,是不是?”
蘇水湄想說“不是”,可男人卻伸出左手,按在了她唇上,“不要騙我。”
男人的指尖很冷,這是失血過多的原因,就算是這麼厚的被褥都捂不熱他。明明這個男人前些日子還是一個在冬日裡都熱得跟火爐一樣的人。
蘇水湄的淚落得更凶,看著麵前這張臉,她沒辦法說謊,可她也說不出真相。
她沒有辦法告訴他,他的右手廢了,曾經高傲不屈的男人,變成了一個廢人。甚至於,他再也不能握上那柄繡春刀。
“陸不言,你要好好活下去,好不好?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蘇水湄傾身,撲到陸不言胸口,隔著被褥,她深深環抱住他,眼淚洶湧如泉,恨不能將一生的淚都在此刻流乾。
可悲痛到極致時,彆說是眼淚,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蘇水湄的嗓子嘶啞了,她紅腫著眼,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
陸不言伸出自己的左手,按住蘇水湄的頭,“你放心,我不會死的,不過就是廢了一隻手而已。”
小娘子伏在陸不言身前,哭到雙眸發乾,再流不出淚來。她抬眸看他,指尖撫上他的臉,嗓音沙啞到不像樣子,“陸不言,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陸不言躺在那裡,沒有動,隻是扯著唇,輕輕的跟她說,“我也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
“那,那你先說……”小娘子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縮了回去,她睜著眼,麵露心虛之色。
陸不言嗓音微啞,帶誘哄,“你靠過來,我告訴你。”
蘇水湄上前,將自己的耳朵靠了過去。
男人開始說話,氣息吹拂,略過她的耳垂。
蘇水湄聽到他說,“你彆哭了,你一哭,我就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