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更深露重,扶瀾走了一路,雲靄蔓延的霧氣都把他白衫的下擺濡濕了幾分。
扶瀾一顆心更沉——天帝的生機命數跟這仙界息息相關,當初鈞天沉眠的時候,仙界連著起了一百年的大霧,不少花木都直接在這樣的濃霧中枯死了。
現在這霧靄的濃烈程度,跟鈞天當年沉眠的時候居然不相上下。
姬長淵……到底怎麼了?
扶瀾再也不敢多想,疾步走入了紫微宮的內宮,然後他就看到一襲青衫靜立在龍床邊,神色焦灼沉峻。
正是扶瀾昔日好友,仙界幾千年來最有才華的天醫,百解仙君。
百解仙君聽到那鐐銬的輕輕撞擊聲,便回過頭來,扶瀾跟他四目相對,百解仙君不由得就歎了口氣。
接著,百解仙君就轉頭對外麵跟進來的天官道:“你們都退下吧,這裡留我跟扶瀾就行。”
天官們遲疑了一下,雖然不太相信扶瀾,但百解仙君的命令不敢違抗,於是過了一會,他們才遲遲退下去。
等到天官們都離開,百解仙君便一拂袖,在龍床四周布下了一層禁製,這樣,他跟扶瀾的對話就不會被外人聽去。
扶瀾見到百解仙君這個舉動,長眉不由得微微一挑,沉聲道:“他到底是什麼病,要你這麼大費周章?”
百解仙君略帶詫異地看了扶瀾一眼,反問:“這不是你留的後手?”
扶瀾:?
百解仙君看著扶瀾清湛的眸子,低聲道:“他中的是火獄的火毒,毒已經入了臟腑,你不會不知道吧?”
扶瀾腦中轟然炸開,一時間都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過了許久,他清雅麵上顯出一片茫然,不由得難以置信道:“火毒?他怎麼會中火毒?”
他明明記得當初在火獄,他跟姬長淵身上的火毒是一起解的……
怎麼會現在又複發了?
除非……除非姬長淵當初在火獄根本就沒有吃解藥……
想到這,扶瀾不由得微微磨了磨後槽牙。
百解仙君鮮少見到扶瀾這樣的表情,但這會他皺了皺眉,還是道:“不論他現在中的是什麼毒,我讓你出來都不是給他解毒的。”
說完,百解仙君就從袖中抖出一塊腰牌,道:“我已經給這小子用了昏睡散,他至少三日不會醒來,你現在改扮一下,拿著這腰牌走西門,就可以直接到人間,你在人間——”
“百解,這毒你能解嗎?”扶瀾忽然開口,靜靜打斷了百解仙君的話。
百解仙君怔了怔,隨即他就難以置信地冷聲道:“你瘋了?道現在還要護著這白眼狼?”
扶瀾閉眼,微微吐出一口冷氣,低聲道:“百解,這小子中火毒有一多半是因為我,我不能見死不救。”
百解仙君冷笑:“可他一言不合就將你囚禁了一個月,就算中了再多的毒,也該抵消了。”
扶瀾無奈道:“百解……”
百解仙君怒目而視。
扶瀾沉默了。
百解仙君看著扶瀾這副模樣,真是怒其不爭,但他也了解扶瀾的性子。
但凡扶瀾決定了什麼事,那就是一千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所以最終,百解仙君還是認輸了,這時他冷冷看了一眼床上躺著的姬長淵道:“你也該知道要解火毒必須要火獄的冰晶雪蓮,我現在隻能給他配點緩解毒性的藥。至於冰晶雪蓮,隻能派人去火獄找了。”
扶瀾終於微微鬆了口氣,低聲道:“多謝你,百解。”
百解仙君聽到扶瀾這句話,冷峻的麵容上難得顯出幾分動容之色,但他還是搖了搖頭,道:“你這又是何必?”
扶瀾靜靜看著床帳後,昏迷不醒的姬長淵,神色複雜地苦笑道:“有些事,我沒法跟你解釋。”
百解仙君凝視了扶瀾片刻,最終重重歎了口氣,拂袖離開了。
等到百解仙君離開之後,扶瀾微微攥了攥拳,忽然抬手一把掀開了龍床上的紗幔。
紗幔猛地揚起又落下,姬長淵那張蒼白俊美的麵容就出現在了扶瀾的眼皮子底下。
扶瀾靜靜凝視了沉睡的姬長淵片刻,忽然心頭火氣,抬手啪的就給了姬長淵一巴掌。
“蠢貨!隻找到一份解藥不會自己吃嗎?你師尊我百毒不侵,用得著你來讓?”
姬長淵被扶瀾這一巴掌,打得他頭無知無覺地偏向一側,玉色的俊美麵龐微微紅了一片。
即便這樣,姬長淵黑長的劍眉還輕輕皺著,淩亂的烏發散在枕畔,襯著他蒼白的麵容,竟是有些可憐。
扶瀾麵無表情地盯了姬長淵兩眼,冷笑:“你這小子,上輩子肯定是我的克星。”
姬長淵仍是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安靜得就宛如一個漂亮的玉雕。
看著這樣的姬長淵,扶瀾靜默了許久,最終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接著他便抬手,拔下了頭上的玉簪,又順手取了旁邊桌案上的一個茶盞。
下一秒,扶瀾便麵無表情地用那玉簪往自己白皙如玉的掌心一紮——
頓時,一股帶著淡金色的鮮血便從扶瀾掌中湧了出來。
扶瀾忍痛蹙眉,將茶杯放在掌心下麵,那鮮血便一滴滴淌了進去。
就這麼接了半盞,扶瀾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他才合上手掌,緩緩止住了掌心淌出的鮮血。
把接來的半盞鮮血一點點喂給了姬長淵,扶瀾便將茶盞扔到一旁,靜靜觀察姬長淵的臉色。
扶瀾已經很久沒有好好這麼端詳過姬長淵的麵容了,上一次還是在火獄裡。
不過在火獄裡,他們倆人都灰頭土臉,加上姬長淵雖然修為高,但實在是太蠢,動不動就拖後腿。
扶瀾又要隱瞞身份又要帶著一個拖油瓶,每天忙得焦頭爛額,就算身邊放了個天仙,他也沒心思去欣賞。
而直到這時,扶瀾才發覺,原來當初那個六歲的稚嫩少年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劍眉斜飛入鬢,是一種天然的青黑色,睫毛濃密纖長,鼻梁修挺,薄唇抿成一線,襯得他利落的五官愈發立體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