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溫言,活的溫言,會說話的溫言。
白凜有一瞬間的怔忪,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凜凜,你怎麼會在這裡?”
溫言見她不說話,快步走到她的麵前,微微俯身,關切地看著她。
“你沒事吧?是不是外麵太冷了?”
白凜怔怔地看著他,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溫言還是那個溫言,隻是眼裡眉梢看過去……好像要更稚嫩些。
眼神更親切了,身上那種隱隱約約的疏離感也淡了幾分,整個人就像一捧融化的雪水,雖然清澈,卻又帶著暖陽映照後留下的溫度。
和她認識的溫言很不一樣。
白凜一言不發,隻是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直到溫言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了,耳根泛起一絲淺淺的薄紅,白凜這才反應過來,點了點頭,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是有點冷。”
“那快進來喝杯熱茶吧。”溫言聽了,立即招呼她,“這裡……沒有彆人,你不用擔心,就算變回劍靈也沒關係。”
他還記得她是劍靈……這到底是什麼時期的溫言?
白凜百思不得其解,又怕隨便提問會觸及到這幻境裡的什麼禁忌,隻好點了點頭,輕聲應下。
“好。”
溫言的眼底漾開淺淺笑意。
他轉過身,領著白凜進入那座熟悉的竹樓,木門推開,溫暖的茶香頓時撲麵而來。
白凜下意識地放鬆了一直緊繃的身體,她一眼望去,發現裡麵的陳設與記憶中的模樣相差無幾。
猜不透了。
白凜一邊暗自琢磨,一邊跟著溫言來到桌案前坐下。
案上放著剛沏好的熱茶,溫言倒了一杯給她,然後托著下巴,微微側頭,安靜仔細地看著她。
“燙嗎?”他輕聲問。
白凜抿了一口,輕輕搖頭:“不燙,剛剛好。”
“那就好。”
溫言柔和地笑了,眼裡眉梢都是如水的春意,那雙琥珀似的淺眸恬靜清透,好看得叫人移不開眼。
白凜突然有些不忍心開口。
現在的溫言……看起來很幸福、很滿足。如果她貿然提出要帶他離開這個地方,他會不會不樂意呢?
白凜不太確定。
她想了想,決定再等等,靜觀其變。
兩人安靜地麵對麵喝茶,輕煙嫋嫋,一室寧和。
沒過多久,有人敲響了竹樓的門。
溫言看了白凜一眼,提聲問道:“是誰?”
門外想起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是我,你最最親愛的師兄!”
白凜:“……”
這語氣,是範衡無誤了。
溫言也露出了一言難儘的表情。他沒有起身開門,而是放低了聲音,輕聲詢問白凜:“你要不要先變回去?”
白凜想了想,堅定道:“不要。”
這裡是鬼佛製造的幻境,並不是真正的太微宗,因此她也無需遮遮掩掩藏著自己。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看看,除了溫言以外,是否還有其他人能夠看到現在的她,如果看到了,他們又會作何反應。
這對她的判斷很重要。
溫言見她沒有一絲猶豫,也沒有再多問。他拂袖起身,不緊不慢地去開門,剛一打開門,候在外麵的青年便急不可耐地走了進來。
“師弟,不是我說你,你開個門都磨磨蹭蹭的,長此以往,師父怎麼放心把掌門之位傳給你?”
溫言淡淡道:“我對掌門之位沒有興趣。”
“嗨呀,這不是有沒有興趣的事……”青年正要說教,一扭頭,突然看到了坐在桌案前的陌生少女,“哎?這誰啊?”
他驚訝地眼睛都瞪大了,顯然是完全沒見過白凜的。
白凜也很震驚。
這個看上去風流倜儻的俊朗青年居然是範衡?!
不會吧,是不是她認錯了,範衡他是長這樣的嗎?!
看著麵前這個相貌英俊的青年,白凜開始懷疑溫言是不是還有除了範衡以外的其他師兄。
而眼前的這個青年顯然也沒料到,在溫言的屋裡居然還會出現一個他從沒見過的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這一點很重要,非常重要,至關重要。
他一臉驚奇地看著白凜,轉頭就對溫言擠眉弄眼:“可以啊師弟,活了這麼多年,你小子終於開竅了?”
溫言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範衡。”
一字一句,冷徹如冰。
聽到這兩個字,白凜瞬間瞳孔地震。
臥槽,還真是範衡!
“哎呀哎呀開個玩笑嘛,怎麼還急眼兒了呢?”
範衡全然不懼,拍拍溫言的肩膀便兀自走到白凜對麵坐了下來,笑著看向她,無比自然地開口,“介紹一下,我是溫言的師兄,我叫範衡,你不用客氣,直接叫我範師兄就好。”
誰跟你客氣了?!
白凜無語,但臉上仍然一片平靜:“我叫白凜,是溫言的……”
她頓了一下,下意識向溫言投去一瞥,見對方臉上沒什麼表情,又繼續道,“是他的好朋友,範師兄叫我白凜就好。”
一本正經地輸出了一番廢話文學。
溫言微微垂眸,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好朋友?”範衡挑眉,陰陽怪氣道,“我怎麼不知道師弟還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好朋友呢,師弟,你給我解釋一下唄?”
“有什麼好解釋的。”溫言輕輕歎氣,冷淡的語氣透出些許不耐,“有事說事,沒事就出去。”
“嘖,什麼態度。”
範衡搖了搖頭,語氣恢複正經:“其實也沒什麼要緊事,就是師父讓我過來喊你,他說今晚的月色不錯,想讓你準備一下,晚上咱們三個一起去賞月。”
師父?
白凜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了。
從剛才範衡提到“掌門之位”的時候,她就察覺到,這個看上去格外年輕跳脫的範衡此時還不是太微宗的掌門。如今他們又提到“師父”,便更加印證了她的猜想。
這個幻境的時間線遠在現實之前。
此時的範衡還沒有繼承掌門,而他與溫言的師父——千景真人也還沒死。
也就是說,溫言的苦痛與掙紮還沒有開始,一切都還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刻。
她似乎理解溫言為什麼不願離開了。
如果換作是她,她應該也不想離開這裡吧。
可是為什麼幾百年前的溫言也會認識她呢?難道即使是在虛假的幻境,他的潛意識裡也有關於她的記憶?
白凜想不明白。
“賞月?”溫言微微蹙眉,有些疑惑,“師父不是一向都不喜歡浪費時間的嗎,今天怎麼突然有這等閒情逸致了?”
“誰知道呢,估計是清心寡欲了太久,憋壞了吧。”範衡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下去,“反正我就是過來傳話的,你隻要告訴我去不去就行,我好回去給他老人家答複。”
溫言:“既然是師父的提議,那我當然是去的。”
言下之意,如果這個活動是範衡提出來的,他就不去了。
範衡撇了撇嘴,不置一詞。
“隻是,凜凜怎麼辦……”溫言看向白凜,欲言又止。
白凜隨即意識到,溫言是在顧忌她。
她笑了笑,正要開口,範衡便先她一步說話了。
“把她一起帶過去唄。”
“?”
白凜眨了眨眼睛。
你們師徒三人聚在一起聯絡感情,把我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帶過去算是怎麼回事?
她反射性想要拒絕,但溫言卻微微沉吟,而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師兄,你說得對。”他聲音很輕,“師父一定也會喜歡上她的……”
也會?
白凜眼睫輕顫,抬眸看了他一眼。
溫言已經移開了視線。
“那就這麼說定了啊,帶上你的晚白玉,今夜咱們喝個痛快!”
範衡滿意地起身,拍了拍溫言的肩膀,高高興興地揚長而去。
範衡走了,竹樓裡再一次恢複寧靜。
二人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白凜終於忍不住開口。
“剛才那個人,真的是範衡?”
“當然。”溫言垂下眼睛,目光溫和地看著她,“你認識他?”
差點忘了,在這個時間線裡,她還從未與範衡打過照麵。
“不認識,隻是以前好像在哪兒看見過這麼一個人。”白凜麵不改色地胡扯,“感覺……他和我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何止是不太一樣,簡直是判若兩人,活生生從一個紈絝子弟變成了內斂大叔,難道這就是成為掌門的代價嗎?
“原來是這樣。”
聞言,溫言輕輕頷首,長睫半垂,眸光淺淺,看向白凜的目光平靜而優柔。
“你好像很在意他。”
“什麼?我在意他?”白凜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一個一心壓榨彆人的男人,整天還不務正業,我怎麼可能會在意他?”
她對範衡的印象可一直不太好,不僅是因為這人總是間接地妨礙到她,還因為之前溫言剛出關,這人就一門心思地壓榨他、蹭他的學識。
雖然人家倆人是親師兄弟吧,於情於理她都管不著,但她對這人的第一印象已經這樣了,後麵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好起來。
更彆提什麼在意他了,這簡直就是對她人格和審美的侮辱!
白凜的態度很激烈,殊不知,她的這番反應落在溫言的眼裡,反而變成了另一層含義。
“你似乎……很了解師兄。”
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幽光低鬱,聲音很輕,有種不易察覺的低落。
“談不上了解,隻是見識過他的……”白凜侃侃而談,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哪裡不對,連忙改口,“不是不是,我才不了解那個人呢,隻是單純地不喜歡他而已!”
一想到溫言好像誤會了什麼,她就覺得自己必須要澄清一下。
溫言靜靜注視著眼前的少女,平靜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不喜歡他?”
白凜:“嗯,其實也不是針對他,隻是我剛好不喜歡他這種性格的人而已……”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我喜歡……嗯?”
白凜突然停了下來。
她輕眨了眨眼睛,看向溫言,語氣裡帶了些許不確定:“這個問題重要嗎?”
溫言沒有立即回答她。
他專注地看著她,剔透的眼眸波光粼粼,清淺柔軟,像一弧琥珀色的酒。
白凜莫名感到了一絲緊張。
“抱歉,說了奇怪的話。”
下一刻,溫言垂下眼睫,低低道了聲歉,轉身走向角落的儲物架。
“……沒關係。”白凜後知後覺地回了一句。
他為什麼要道歉呢?是因為覺得剛才的問題有失唐突嗎?
可他們明明是朋友,朋友之間本就不需要太多的顧忌。
還是看出了她的茫然和無措?
白凜揉了揉眉心,暗示自己不要多想。
很快,溫言走到角落裡的儲物架旁,停下了腳步。
他背對著白凜,一邊看著架子上的酒壇,一邊出聲問道:“剛才擅自幫你決定晚上的安排,你會不會為難?”
白凜搖了搖頭:“不會。”
“那你……”溫言聞言,伸向酒壇的手微微停頓,“你想和我一起去嗎?”
白凜又點了點頭:“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