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什麼?”
“就是有關於千景真人的。”
“我師父?”溫言微微蹙眉,麵露疑惑,“師父他怎麼了?”
還好,看這樣子暫時還不知道。
白凜頓時鬆了口氣,擺了擺手:“沒什麼,隻是他老人家和我說了一些話而已……”
話未說完,樓下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溫言,溫言,快開門!”
是範衡的聲音。
白凜與溫言對視一眼,立即下樓。
門一打開,範衡便衝了進來,神色凝重,一副十萬火急的樣子。
“師弟,大事不好了!”
溫言蹙眉道:“怎麼了?”
“師父……師父他……”範衡瞳孔微縮,語氣無比沉重,“師父他入魔了!”
“什麼!”
溫言一驚,白凜也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入魔?千景真人居然會入魔?
等等,難道這就是他被溫言殺死的原因?
怎麼會這麼快……
白凜愣住了,轉眼間,天光一暗。
三人立即走出竹樓,隻見碧霄峰上空魔氣充沛,天昏地暗,無數魔兵魔將覆頂而來,而在諸魔之首的雲端上,有一人正負手而立。
如墨黑袍,衣袂翻飛,臉上覆著怖人的森白麵具,麵具一側綴著紅繩銀鈴,被狂風吹得叮鈴作響。
魔主慕歸枝。
白凜凝眸遙望他。
“你們就是千景真人的徒弟嗎?”慕歸枝俯瞰下方,懶散開口。
溫言目光沉沉:“你是何人?”
慕歸枝微微側頭,笑聲從麵具下沉悶地傳出來:“你看到我這副架勢,還猜不出來麼?”
範衡冷冷道:“魔主慕歸枝。”
“猜對了。”
慕歸枝懶懶一笑,目光慢慢掃過竹樓前的三人。
“嗯?”他摸了摸下巴,道,“千景有女弟子嗎?我怎麼不知道?”
“她隻是在此借宿的凡人,與太微宗無關。”
溫言上前一步,將白凜護到身後,看向慕歸枝的目光猶如冰棱:“我師父呢?”
“你說千景啊。”慕歸枝漫不經心地向下投去一瞥,慵懶的笑聲充滿惡意,“他正清理門戶呢。”
清理門戶?
白凜感到不妙,立即順著慕歸枝的視線望過去——
昏暗天光下,渾身是血的千景真人正提劍向他們走來。
白凜瞳孔一縮,反射性看向溫言。
果然,他已經呆住了。
那個一身青衫的仙人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邪魔。
他一隻手提著劍,另一隻手提著一顆鮮血淋漓的人頭。
溫言和範衡都認出來了,那顆人頭是太微宗一名弟子的。
那弟子平日最崇拜千景真人,一見到千景真人便手足無措地不敢看他,此時卻圓睜著雙眼,血絲遍布,滿是驚恐。
“師父……”範衡的聲音有些顫抖。
溫言仍然直直盯著那顆人頭,臉色蒼白,沒有出聲。
白凜知道,其實他比範衡更崩潰。
渾身浴血的千景真人在魔道的陰雲下停了下來。他沉默地將人頭丟到一邊,然後一甩長劍,麵無表情地看向溫言三人。
他的臉上覆著大片大片的黑色魔紋,雙瞳猩紅,目光冰冷,仿佛在看著三個死人。
範衡哽咽著低喚:“師父……”
千景真人依舊一臉冷漠,無動於衷。
群魔狂笑,魔氣震顫,隻有慕歸枝沒有笑,隻是懶洋洋地垂著眼睛,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
溫言神色沉鬱,周身漫出徹骨的寒意。
“你對他做了什麼?”
“我對他做了什麼?”慕歸枝不緊不慢地重複了一遍,倏然一笑,“這個問題,不是顯而易見麼。”
“自然是助他入魔道了。”
“……你這個畜生!”
範衡忍不住破口大罵。
慕歸枝顯然是被罵多了,這點程度的咒罵對他來說簡直不痛不癢,甚至都不能激起他的半點情緒。
“罵我並不能讓你們的師父恢複理智。”
慕歸枝笑意涼薄:“還是再想想彆的辦法吧,否則,他可就要跟我走了。”
這個慕歸枝……
白凜咬牙切齒,分明對他氣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她很清楚這個人的秉性。以他一直以來的行事風格來看,他才不稀罕接收什麼仙門大能,他會這麼做,純粹就是想看萬人敬仰的正道第一人陷入泥沼、痛苦掙紮罷了。
隻要他想,他就可以用任何事、任何人來愉悅自己。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溫言看著雲端之上的諸魔妖邪,抬手一揮,一把寒意凜然的長劍出現在他的手中。
天色劇變,日光煌煌。
一種錚然出鞘的銳意瞬間席卷了整座山峰,群鳥驚飛,霧氣驟散,圍聚在慕歸枝身後的魔兵魔將們突然發出刺耳的尖嘯。
如同深海般壓迫深晦的劍意向他們直襲而去,許多道行不足的魔修當場身亡,從雲端之上接連跌落。
伴隨著重重慘叫,天空下起了猩紅的血雨。
慕歸枝依然巋然不動,毫不在意。
範衡也拔出利劍,目眥欲裂,劍尖直指魔主:“把我們師父變回來。”
慕歸枝譏諷一笑:“你憑什麼覺得,我會聽你的?”
“如若不肯,就算今日在此與你同歸於儘,我們也絕不會放你離開!”
“同歸於儘?”慕歸枝又笑了一聲,臉側的銀鈴清脆空靈,“好啊,同歸於儘是個好主意。”
“不過不是我和你們——”
“是千景和你們。”
從麵具下傳出的聲音懶散而輕慢,透著極致的惡意與殘忍。
隨著萬千劍影布滿蒼穹,一襲青衫的仙人慢慢走到溫言的麵前。
他抬起劍,染血的劍尖直至溫言,鋒利的劍刃映出他掙紮忍耐的雙眸。
“溫言……”他慢慢出聲。
溫言死死握緊劍柄,鮮血順著手腕流下。
“……師父。”
千景真人艱難地抬起眼眸,臉上魔紋飛快變幻,如同黑色的藤蔓般肆意蔓延,這意味著一仙一魔兩道氣息正在他的體內爭奪主導。
“……殺了我。”血似的猩紅在他的眼底蔓延,使他的麵目看上去邪惡又淒冷,“這是我……對你的最後……一個要求。”
“……師父。”溫言瞳孔一縮,臉色蒼白,目光幾近絕望,“弟子做不到。”
“為師……知道。”千景真人艱難地笑了笑,“但這件事……隻有你能做到。”
範衡失神地看著他,手中長劍頹然落地,發出刺耳的聲音。
“溫言……”千景真人眼底的猩紅又濃烈了幾分,他握緊染血的劍柄,發出嚴厲又溫和的聲音,“……不要讓為師入魔。”
“否則我……身不如死。”
溫言聞言,身形一顫,一向堅韌的背影此時竟有些搖搖欲墜。
白凜知道,他沒得選。
他必須殺死千景,而千景也必須被他殺死。
因為這是既定的事實,無法更改,無法扭轉。
他隻是在重走過去的軌跡。
在千景真人沉重的凝視中,溫言終於一點點舉起了劍。
動作緩慢而無力,透著難以言喻的絕望。
“師弟……”範衡在一旁痛苦地低聲喚他。
“……我知道,師兄。”
溫言的聲音漸趨平靜,目光冷寂而漠然,執劍的手比任何時候都要平穩。
“這是師父的夙願。”
“我必須殺了他。”
千景真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來吧,孩子……”
他慢慢閉上眼睛,平和的聲音裡帶著釋然。
鋒芒破空,尖銳的劍刃刺入胸腔。
他一點點睜開了眼睛,視線緩緩下移。
有兩把劍。
一把劍鋒銳利,一把剔透如雪。
範衡震驚地看著白凜,嘴唇半張,卻無法發出一點聲音。
眉目凜冽的少女不知何時也抽出了那把如冰通透的長劍,劍招淩厲,與溫言同時刺入了千景真人的胸膛。
靜立在雲端之上的慕歸枝目光一凝,落到了那把冷冽銀白的長劍上。
劍身上一隻幽藍色的蝴蝶印記清晰瑩潤,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會翩躚而去。
千景真人緩慢地勾動唇角,逐漸褪去猩紅之色的眼眸緩緩眨動,看向白凜的目光裡漾起隱隱約約的溫柔。
“……好孩子。”
他的身體沒有無力跌落,而是化作無數藍蝶,翩躚而飛,最後散作漫天螢火。
溫言僵在了原地。
“凜凜……”
他一點點側過臉,失神地看向一旁的白凜。
幽幽螢火中,白凜對他輕柔一笑,聲音如水平靜。
“殺了真人的不止是你,還有我。”
“現在我們是共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