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香心頭一跳,連忙端起茶碗:“太夫人請飲茶。”
鄭氏眼皮微垂,看了明香一眼,明香趕緊低頭,更為恭敬地奉上茶碗,鄭氏也不是為難下人的人,伸手接過,淺淺抿了一口,複又放回案幾上,開口道:“長安到定州快馬晝夜奔馳不過兩日即到。長安有變故,我想著六郎想會不放心,便留心了,昨日,截到他派來長安的人並攔了下來,言道我今日會進宮,婉兒希望我出宮後,怎麼回複六郎?”
上官婉兒垂首默然,過了片刻後,麵上現出堅毅之色,道:“煩請母親如實相告便是。”
鄭氏一頓,訝然反問:“你莫要告訴我,說你不知這些年六郎的用心和用意?”
上官婉兒再度默然,良久,方才長歎一聲,幽幽道:“不敢欺瞞母親,六郎的用心和用意,我儘皆知曉。”
“你既知曉,為何還會做這宮妃?”
鄭氏緊迫的問了一句,麵上神色不免有幾分嚴厲。上官婉兒不由心頭一跳,仿佛看到了當年母親教她讀書時的樣子,微微低頭,避開鄭氏的臉,道:“母親,女兒若說是時也命也,母親信嗎?”
鄭氏忍不住捶了案幾一下:“我信不信有何關係,問題是六郎信嗎?他一心想讓你出宮,讓你脫離皇宮這個泥沼,讓你過身心自由的日子,全心全意為你,到頭來,你竟把他蒙在鼓裡……六郎心中敬愛著你,若你對他明言,他哪怕不理解,哪怕先前的打算落空,用的氣力、心機白費,定然也會順著你,你這般瞞著他,你就不怕他傷心嗎?”
上官婉兒不答,隻低頭靜坐不言。鄭氏等了她一會兒,見她不想開口,也不願再強迫她,她們並不是母女關係親密無間的人,許是年幼之時在掖庭她迫她讀書過於嚴厲的緣故,母女二人雖然相依為命、互相引以為重,但關係並不親密。若論關係親密,反而是六郎那個厚臉皮的頑皮蛋與她更親近些,更為無話不談。
鄭氏歎了口氣,擺手道:“罷了,你如今已不再是孩童,人大了,心裡也有了自己的主意,為娘的也做不了你的主。隻是,婉兒,不是自己人也不會勸誡你,這宮裡並非善地,這些年你流連其中,難道還未看透嗎?李家七郎……”
鄭氏看看左右,壓低了聲音:“並非可托付終身之人。你自幼長於掖庭,為娘的也不曾有機會教導你婚嫁擇婿之事,你可知男子最重要的是什麼嗎?乃是擔當。若無擔當,便是天下第一善人,第一解人意的郎君,也非良配,無有筋骨的善良與隨口而出的體貼,隻會是拖累!”
“阿娘!”
上官婉兒終於抬頭,卻一臉的淚:“女兒何嘗不知?隻是,我彆無選擇了!阿娘心中,難道女兒便隻能任人欺淩嗎?阿娘,女人也想活得像個人!難道女兒比旁地人差嗎?這世間,能比擬我之才學的女子、男子,又有幾人?憑什麼我便要在這宮裡掙紮?憑什麼我便不能淩於人上,一展抱負?阿娘便這般看輕女兒嗎?”
“……”
鄭氏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口,最終化作一聲歎息,注視著上官婉兒的眼神,複雜難明,隻道:“你既如此說,那我也不再多言,以免討你嫌。罷了,隻望你今日之選擇,來日不會後悔。婉兒,為娘的今日再教你一個道理,這世間呐,有些路凡是選了就不能退,也無從退起。為娘的年紀大了,近些年自覺身體、精力大不如前,或許有朝一日,也便如阿臧般去了,我原以為我們娘倆兒還能有相聚之期,如今看來……罷了,為娘無能,為你做不了什麼,你在這深宮之中多多保重吧。告退!”
說著,起身福了一禮,也不看上官婉兒倔強的麵容,隻搭著阿慶的手腕,腳步有些踉蹌的出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