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雨汽帶走了夏日最後一絲殘暑。雨落堂前,堂中擺了一方大水缸,雨水打在水麵,颯颯之聲不絕於耳。
花露路過書房,見窗戶開著,裡頭還點著燈,以為是少君在書房看書,走進去卻發現那個伏案於桌前的竟是她家大少爺。
花露再三確認,眼睛都擦了幾遍,確定自己沒看錯,問:“大少爺,您在書房做什麼?”
大少爺隻有想煩少君的時候會來書房,可眼下少君也不在啊。
陸晚丞生無可戀道:“我在解題。”
“做題?”花露湊上前看了眼,紙上一堆亂七八糟的,反正她是看不懂。她伸手想把窗戶關上,被陸晚丞阻止:“我腦子暈,想吹會兒風。”
“不行啊大少爺。”花露強硬地關上了窗,“少君說,您現在不能吹冷風。”
陸晚丞把筆一丟,癱在輪椅上:“頭疼,好累,好煩,我不想思考了。”
他已經認真思考半個時辰了,高強度的腦力工作實在讓人心力交瘁,讓他想起了上學時明明厭學還要花時間敷衍功課的悲慘日子。
花露體貼地把收起筆墨紙硯:“少爺若是累了,就先去睡會兒罷。”
陸晚丞看向窗外,濁雲滿天,秋雨瀟瀟,確實是最適合睡覺的天氣。他已經勤勉了半個時辰,是該躺平了。
林清羽洗完澡,剛換上裡衣,就聽見開門的吱呀聲,濕潤的冷風也隨之灌了進來。林清羽轉過身,撞上來人的眼眸,淡道:“回來了。”他長發隻擦得半乾,垂落在胸前,將裡衣浸濕。裡衣為了貼身舒適,均是由絲綢製成,遇水易透。
林清羽雖然被迫嫁了人,到底隻有十八歲,身形比二三十的成年男子纖細青澀不少,一塵不染的身體在半透的絲綢下若隱又若現。
陸晚丞微微一怔,而後移開目光,道:“大白天洗什麼澡。”
林清羽也知自己現下穿著不怎麼莊重。他本來還有些不自在,但看陸晚丞比他還不自在,他反而自在了一些:“侯府有規矩,說白日不能沐浴?”
“沒有啊,但白天洗澡容易被人看見。”陸晚丞頗不正經地調笑,“這不,你就被我看見了。是不是好氣?”
林清羽越發淡定:“不氣。你我同為男子,又是結義兄弟,我不介意。”
陸晚丞捂住胸口:“你再提‘結義’二字,信不信我吐血給你看。”
林清羽眼眸閃了閃。以陸晚丞現在的身體,一旦到了吐血的地步,就真的到了該為他準備後事的時候。
“好,不提。”
陸晚丞頓時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林清羽見他臉色不好,便扶他上了床,給他探了探脈。“你近來似乎睡得不怎麼好?”
“那不是咳疾犯了麼,能睡好才怪。”
林清羽看破不拆穿,隻道:“久病之人最忌憂思。晚丞,無論是什麼事,你都要放寬心。”
陸晚丞笑道:“我儘量。”
秋雨過後,天清氣朗,陸晚丞的身體也稍見好轉。陸氏旁支在南安侯府住了小半月,終於要走了。陸白朔特意來藍風閣向兩人辭行,稱他們明日就要動身回臨安。
陸白朔頗有感觸。去年他來南安侯府小住的時候,陸晚丞沒病得這般重,時不時還能邀他一道出府遊玩。臨彆之際,還在京中最負盛名的錦繡軒為他踐行。
錦繡軒是河川邊上的一座樓外樓,一道招牌的“渾羊歿忽”讓當時初來京城的陸白朔驚為天人。陸白朔回到臨安後,四處尋找北方大廚,想還原那道渾羊歿忽,味道卻總是差那麼一點。
陸晚丞聽得好笑:“六哥簡直是把‘快請我去錦繡軒’幾個字寫在了臉上。”
陸白朔慚愧道:“哪裡哪裡,我就是那麼順口一說。不過,不瞞你們說,我昨日確實去了一趟錦繡軒,卻被店小二告知雅間已經被預定到了三日後。唉,不愧是天子腳下,我應當早些去的。”
林清羽問:“你有沒有說你是南安侯府的客人?”
“這倒沒有。”陸白朔吃驚道,“吃個飯而已,還需要自報家門嗎?”
林清羽道:“天子腳下,遍地權貴,捧高踩低之事常有,尤其是在錦繡軒這種達官顯貴聚集之地。你若真想去,可讓小侯爺相陪。”
陸白朔期待地看向陸晚丞:“可以嗎?晚丞的身體……”
林清羽道:“仔細看顧即可。”陸晚丞近來心思明顯變重,不利於養病,能出去散散心也不錯。
還有便是,此時再不出去,陸晚丞恐怕……就再沒有出去散心的機會了。
陸晚丞想了想,笑著問:“清羽,我們是不是從來沒有一起出去逛過啊?”
林清羽點頭。婚後,他隻和陸晚丞出去過兩次。一次是回林府,一次是去長生寺,一路上坐著馬車。京城的繁華,他也許久未曾見到過了。
“那我們一起去錦繡軒用晚膳?順便給六哥打包一份渾羊歿忽回來。”
“可以。”
陸白朔向兩人道了謝,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林清羽推著陸晚丞出了門,還帶上了歡瞳和侯府的幾個護衛。到了永興街口,林清羽便讓馬車停下:“這裡離錦繡軒不遠,我們走過去。”
陸晚丞道:“可是走路很累。”
林清羽無語:“讓你走了?”
“我不是怕你推著我累嘛。”
林清羽頓了頓,道:“還好。”再累,也不過最後兩三個月了。
陸晚丞低笑一聲,道:“清羽,你最近好溫柔啊,我都要不習慣了。”
林清羽淡道:“你最近話少的也讓我不習慣。”
陸晚丞靜了一靜,笑道:“我有嗎?”
林清羽不置可否,推著陸晚丞走進人潮之中。
此時離用晚膳的時辰尚早,各家鋪子前都高高懸掛著幌子,小攤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來來往往的路人中既有平頭老百姓,也有不少衣著光鮮的富家大戶,任誰見到了一個神仙般的美人推著一個坐著輪椅的高門貴公子走在大街上,都忍不住回頭多看幾眼。
好在兩人都習慣了成為人群中的焦點,並不覺得如何。歡瞳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少爺,你有沒有聞到炒栗子的香味?”
林清羽道:“想吃就去買。”
歡瞳喜道:“我這便去!”
陸晚丞也跟著動了動鼻子:“我怎麼沒聞到?”
重病之人,五感消退是常事。林清羽遲疑片刻,道:“我們去那邊看看。”
兩人來到一處攤販前。攤子賣的是各式各樣的首飾,用料雖廉價,款式卻多種多樣,不乏新穎特彆之作,其中也有男子用來束發的玉冠和簪子。陸晚丞以為林清羽要買玉冠,用心幫他選了兩個。林清羽沒理他,拿起一支女子用的步搖,稍作掂量便付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