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侯府,林清羽沒有回林府。在旁人看來,南安小侯爺死了不到三個月,屍骨未寒,他的那個男妻就自請離府,不安分守寡,還在外頭拋頭露麵。如此不顧禮法,也不怕半夜被他那病逝的亡夫找上門。
男妻不祥的流言在京中愈演愈烈,林清羽可以不在乎流言蜚語,但他終究還是要為父母幼弟考慮。即使林母希望他回林府住,他還是拒絕了。
早在南下之前,他就讓張世全在京中給他置辦了一間三進宅院。不算是大宅,但他一個人住足夠。宅院離皇宮和林府都不算太遠,裡麵什麼都收拾好了,就等著主人入住。下人都是張世全親自挑選的,老實話少能乾活,身世也乾淨。林清羽一進門,管家就帶著他們齊聲喊道:“恭迎老爺回府!”
林清羽:“……老爺?”
歡瞳噗地笑出聲:“少爺過完年也才十九,你們怎麼就叫上老爺了,都把他給叫老了。”
管家笑眯眯地解釋:“老爺分了家,就是這府中的一家之主,那自然就是老爺了。”
“不必如此喚我。”林清羽道,“和從前一樣便是。”
下人這才改口:“是,少爺。”
林清羽把江某人的牌位供奉在靈堂,命下人看顧,每日早中晚香火不斷。眾人走進走出,忙著收拾東西。旁的無所謂,書房和藥房他要自己收拾。
林清羽把帶來的書籍一本本放入書架中,歡瞳跑來問他:“少爺,那張上下鋪的床放哪?”
林清羽想了想:“就放書房。”
以後他若不想回臥房睡,可以在上麵將就一晚。他還從來沒有睡過下鋪。
這時,花露搬進來一盆綠竹,嘴裡嘀咕著:“都已經三月了,竟然還會下雪……”
“下雪了?”林清羽手上一頓,朝窗外看去。果然,外麵正簌簌飄著雪花。
搬家的第一日,林清羽在書房整理到深夜,乾脆宿在了書房。他躺在下鋪,聽著遠處模糊不清的打更聲,一慢三快——已經四更天了。
這一天,又過去了。
去年年底,那個人就是在這樣一個雪夜走的。直至今日,已經過了整整七十日。
林清羽抬起手,碰了碰上鋪的木板——姓江的讓他好好睡覺,可這樣的雪夜,他又如何睡得著。
姓江的若是還活著,怕是睡得比誰都香吧。
好在等這場雪結束,冬天就真的要結束了。
這個冬天的最後一場雪整整下了三日。林清羽身著正七品醫官官服,在宮牆之內踏雪而行。
給他領路的是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太監。小太監剛當差不久,頭一回見到這樣的美人太醫,忍不住頻頻向身後看去。
大瑜的官服多為深色。這位林太醫身量清瘦,容顏出挑,靛青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比後宮裡的娘娘們還要好看。
兩人走得好好的,小太監忽然聽見美人太醫喚了他一聲:“公公。”
小太監以為自己偷看被發現,心虛道:“林太醫有何吩咐?”
林清羽道:“東宮離此處遠麼。”
“不遠。”小太監道,“往前左拐,再走個半柱香就到了。”
林清羽點點頭:“多謝公公。”
小太監臉頰微紅:“林太醫客氣了。”
大瑜重醫,太醫署和翰林院地位相等,分列於皇宮西北兩側,官署和皇宮不過一牆之隔。太醫署的學子學成後,便可穿過這道牆,成為宮裡的太醫。林清羽靠著一計時疫方子,跳過了這一步,成為了太醫院的正七品醫士。
小太監停下腳步:“林太醫,太醫院到了。”
林清羽看著金燦燦的“太醫院”三字,心裡是他自己都未想到的平靜。
他終於,來到了這裡。
從太醫院往東走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皇帝處理政務和臨時休憩的勤政殿。此刻的勤政殿內,皇帝正在同重臣和太子商議顧扶洲請辭一事。
“顧扶洲連發十道奏本,要朕準許他即刻回京,好像在雍涼多待一日便會要他的命似的。據趙明威言,他大半夜覺都不睡,還在賬中寫奏本!”皇帝雷霆震怒,“這個顧扶洲以前惜字如金的,現在洋洋灑灑寫這麼多字,究竟想乾什麼!”
說罷,皇帝手臂一揮,將龍案上的奏本全部摜到地上。
大臣跪了一地:“皇上息怒。”
蕭琤跟著跪下。地上一片狼藉,他瞧見幾本攤開的奏本,每一頁最後都寫著一句話:臣請速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