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功用得太急,牽扯到舊傷,短暫地停了停。就在這極短的一瞬間,一支冷箭從他身後飛出,直指顧扶洲。
沈淮識大喊:“將軍!”
顧扶洲聽到沈淮識的喊聲,卻沒停下揮槍替一個小兵擋住尖刀的動作。
一陣劇痛襲來,顧扶洲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看見沈淮識臉色煞白地朝自己奔來。他這才緩緩低下頭,看著插入胸口的箭矢,後知後覺地扯了扯嘴角。
沒有人能百戰百勝,他靠運氣贏了這麼多場,終究還是要輸給運氣。
緊接著,第二支,第三支……無處支箭從四麵八方飛向顧扶洲。
青雲九州槍重重地插在雪地中,支撐著主人沒有跪下,直至沈淮識趕來,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顧扶洲。
顧扶洲常年遊刃有餘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一絲恐懼。
他恐懼的不是死亡。他死過兩次,他有經驗。死對他來說,沒什麼可怕的。
他恐懼的是,林清羽麵臨他的死亡。
這份恐懼甚至蓋過了身體的痛苦。抱歉了,他始終不是真正的護國大將軍,也不是什麼大英雄,在這種生死關頭,他隻想著林清羽一個人。
這時,他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喊:“雍涼大捷——雍涼大捷!”
“武將軍到了!”
浴血奮戰了一夜的沈淮識總算得以放下長劍。他緊握著顧扶洲的手,他看到顧扶洲笑了聲,說:“好疼啊。”
比之前兩次,還要疼。
沈淮識一身武功,常年徘徊於生死邊緣,卻從來沒有這麼無助過。他恨自己的嘴笨,竟連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顧扶洲嘴角溢出鮮血,問:“我好像聽見……贏了?”
“對。”沈淮識試圖擠出一個笑容,“贏了,我們贏了。”
“那,是不是可以救我了?我……我不能死的。”顧扶洲靠在沈淮識身上,眼睛越睜越大,近乎是狼狽地哀求,“他還在等我,我給他寫了保證書,我不能騙他……彆讓我死,他會哭的。”
沈淮識已然泣不成聲:“我會救你,將軍。你撐住,胡大夫肯定有辦法,我帶你去找他。”
隱約聽到“大夫”兩個字,顧扶洲嘴角微微揚起。他還想說什麼,忽然“唔”地一聲,嘔出一大口鮮血,即使有沈淮識攙扶,他也支撐不住了,身體緩緩滑落。
“將軍!”沈淮識跟著跪在雪地中,把顧扶洲抱進懷裡。他用手去捂顧扶洲的傷口,鮮血從他指縫中溢出,源源不斷地流入雪中,綻放出一片冬日盛開的桃林,不合時宜,卻又溫暖如春。
無論他怎麼努力,顧扶洲的血還是越湧越多。
捂不住,止不住,停不住。
顧扶洲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胸口被重重壓著喘不過氣來,每一次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流出的血仿佛帶走了他的體溫,身體越來越冷,冷得徹骨。
他……又要死了嗎。
他對林清羽說謊了,他要死了,他回不去了。
早知道會是同一場結局,他就不該向林清羽告白,不該吻他,不該弄臟他。他害林清羽傷心了一次,還要害他第二次,他太壞了。
他了解林清羽。林清羽忘不了他的,林清羽也不會做出殉情的傻事。他會活著,冰冰冷冷,失去知覺地活著。
如果……如果林清羽能失憶就好了,忘了這些年,忘了他,或許能活得開心一點。假死藥都有了,失憶藥是不是也能有。
畢竟他的願望是林清羽永遠開心。
從十七歲到現在,一直都是。
嗯……眼睛好重,這種漆黑的暈眩和上次好像。他記得那個時候,林清羽並沒有阻止他閉上眼睛。那這一次,他是不是也可以——
“將軍!”沈淮識哽咽地喊道,“將軍撐住,胡大夫馬上就來了。彆閉眼,林太醫——林清羽還在等你!”
顧扶洲驀地睜大眼睛,抓著沈淮識的手也有了力氣。
不能閉眼,他肯定還能被搶救一下。等到大夫來就好了,他們會把他治好的。
忘記了他的林清羽也不會開心。隻有他活著,林清羽才會開心。
所以他不能死……他必須活下來。
在他的努力下,視野重新變得清晰。他看到一束光,穿透雲層的一束光。他輕喃道:“天亮了?”
沈淮識淚流滿麵地點頭:“是的,天亮了。”
“太好了。”壞事一般都發生在晚上,黎明總是象征著希望。他或許是真的要得救了,隻要不閉眼,他就能活下來。
顧扶洲就這樣看著天邊的光束,帶著不甘和眷戀,瞳仁映著光源,一動不動。
“將軍……將軍!”
接著,最後一點亮光也在顧扶洲眼中消失了。往日璀璨如星,總是含著笑意的眸子裡隻剩下無窮的寂靜。
可他仍然睜著眼睛。
——初熹三年初,顧扶洲久等援兵不至,於雍涼城外,萬箭穿心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