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孟雙一起吃。
邊吃邊聊後,盛言楚才得知孟雙今年二十六了竟然還沒娶妻。
“衙門—牙門,像我們這種在官府當差的皂班衙役,一來地位卑微受儘外人的冷眼,二來巡邏守夜的官差大多比不上坐班房的差役待遇,油水少還時不時的有生命危險。”
說到這,孟雙嗤嗤的自嘲一聲,一雙眼睛定定的看著盛言楚:“那一日在禮房的時候,我除了敬佩盛小兄弟的勇猛外,還羨慕你,羨慕你雖是商戶子卻有科舉的期盼。而我呢,從我太爺爺那一輩開始就當起了官府的衙役,已經好幾代了依舊是朝廷的賤民。如此,我還娶妻乾什麼?難不成讓我的兒子我的孫子跟我一樣,子子孫孫都做這不入流的行當?”
“消消氣。”盛言楚歎了口氣,說白了胥吏就是朝廷摁著給銀子乾活的奴隸。
他是該慶幸自己投生的是商戶而不是隸戶,畢竟世上不會有差役能如皇商金家那般給朝廷帶來效益,那種衝鋒陷陣掙軍功的隻會是軍人,而不會是同樣拿刀舞劍的衙役。
猶記得上輩子曆史上是因為世家豪門的撅起而使下層小吏被視為低等賤民,連鼎盛開放的唐朝都將某些差役定名為不良人,與之相關的詞無非是奸猾無良,欺淩百姓。
總之,胥吏的身份非常的低,他們的擢升是有天花板的,想往上爬的機會少之又少。
“不說這個了。”孟雙頭疼的擺擺手,抬抬下巴看著盛言楚,“聽說你得了張大人的青睞?”
盛言楚剛喝了一口湯,差點被孟雙這句話給噎死。
“沒有的事。”他趕緊澄清,“不過是那日我碰巧撞見了鬼斧,也不知道鬼斧吃錯了藥還是善心大發,竟對我手下留情了,張大人擔心鬼斧會反殺回來,所以才邀我在縣衙住了幾天。”
孟雙當然清楚這事,不過是順嘴一說轉移話題罷了。
“張大人和劉大人的處事風格截然不同,劉大人做了半輩子縣令,行事老陳無波,不像張大人年輕膽大,上來第一樁事就盯上了縣學。”
“說起這個,怕是過兩天張大人要有的忙了。”盛言楚放下筷子,莞爾道,“再過兩日,書院就迎來月考,我看幾個教諭嚴肅的模樣,似乎私底下得
了張大人的敲打。”
孟雙想要壺米酒喝,被盛言楚婉拒,隻能就著白開水咕了一口,道:“張大人何止敲打了教諭,昨夜連著傳喚了好幾個學正去縣衙,那幾個老家夥一進去雙手就在抖,但凡是張大人交代的,他們恐怕要當成聖旨一樣去操辦。”
盛言楚一想到書院滿頭白花花的學正被張大人訓的抬不起腦袋就想笑,想著想著他真的笑了出來。
“張大人這是真的跟書院較上勁了?”盛言楚放下茶盞,湊近一點小聲道,“我聽黃正信講,說張大人原是要在京城做官的,可惜半道被人劫走了好前途?”
“你聽他瞎說!”孟雙白了一眼,“那小子滿嘴的胡話,你以後十句裡頭信個兩三句就成,彆傻愣愣的全聽。”
盛言楚‘哈’了一聲,孟雙又道:“不過張大人原先的官位的確被人頂走了,但來靜綏縣做縣令是他自己跟吏部求的,說來也是奇怪,以張大人的家室,便是不能做原先的官了,卻也不至於跋山涉水來咱們這。”
盛言楚也有些納悶,至於張大人的身世…能將翰林院的竹、梅連帶著土一起挖過來的人肯定不是小小官吏家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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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七,靜綏書院即將要迎來一場令眾多學子惴惴不安的應試。
還沒開考,幾位學正齊齊出動將所有的書生都召集到了一塊,揚言這一場考試要貫徹張大人的舉措,若誰不幸被劃為第六等,直接革除功名回家。
此言一出,現場一片嘩然。
“這罰的未免有些重了吧?”有人抗議,“朝廷有規定,若是考了一次第六等,日後自有補考的機會,再不過才會被黜革功名,哪有一上來就鬨這麼狠的?”
有人反對,當然有人舉雙手讚成。
王永年輕蔑的看了一眼憤憤不平的馬明良,不屑道:“馬兄,你急什麼?難不成你擔心自己會被罷黜?”
馬明良哽了一下,吞吐道:“我…我怎會…”
“會怎樣?”夏修賢在一邊搖著扇子看熱鬨。
盛言楚捶了一下夏修賢的胳膊:“有什麼好幸災樂禍的!”
馬明良就是當初在舍館水井旁幫他打水的人,他不太熟悉馬明良的為人,但既然幫過他一回,他還恩一次就是。
夏
修賢如今迷上了盛言楚家的鍋子和荔枝,自是盛言楚說什麼他就聽什麼,盛言楚一個眼神甩過去後,夏修賢嘩啦一下將扇麵抵在嘴前,以示住嘴。
這邊馬明良漲紅了脖子,大聲道:“王永年你看不起誰呢!我好歹和你一樣是童生,我……”
“你什麼你!”
王永年冷笑一聲,“朝廷對第六等的書生定的是酌情罷黜功名的要求,什麼時候有補考一說了,那不過是劉縣令當初用來救那些塞銀子進來的臭蟲而已,如今靜綏是張大人做主,自是一切聽張大人的,馬明亮,你口口聲聲不讚成此舉,難不成對張大人的做法有怨言?”
王永年就是當初對著盛言楚留鼻血的少年,比夏修賢隻大一歲,家中卻已經有妻有子,日常最愛做的事就是逛花樓和喝酒,對長的好的人都擺著一副好臉色,不論男女。
至於王永年為什麼要針對馬明良,據說是因為馬明良醜。
馬明良被王永年懟的說不出話來,氣著甩袖子去了彆處呆著,王永年也生氣了,故意當著馬明良的麵說張大人此舉甚好刺激馬明良。
盛言楚仔細看了馬明良幾眼,小聲嘀咕道:“他長得還行啊…”
夏修賢淺淺笑開,拿扇子敲盛言楚的頭,微躬著身子低聲道,“其實無關美醜,你來書院晚,當然不知道他倆之間的仇恨。”
盛言楚最近背書背的腦子抽筋,聞言立馬豎起耳朵:“快說快說,他倆是因為什麼才變成如今這樣?”
夏修賢將扇子插進腰帶裡,長手招了招,盛言楚乖巧的站過去,隻聽夏修賢低沉醇厚的嗓音響起:“馬明良字寫得好,當初在書肆抄書,馬明良抄一本百家姓得七個銅板,而王永年隻有六個銅板。”
盛言楚傻了眼:“就因為這?”兩人能一齊去書肆抄書,想必以前的交情還不錯,好兄弟怎麼能因為這件小事就鬨翻了臉?
夏修賢:“這隻是一件事罷了,後來王永年看上了一姑娘,可惜這姑娘屬意馬明良……”
盛言楚恍然大悟,左手往右手上一疊,涼涼道:“原來是奪妻之恨啊,難怪隔閡這麼深。”
首座上的學正說完話就走了,隻剩趙教諭還在叮囑眾學子好好考之類的話,夏修賢胳
膊肘碰了一下盛言楚,突然道:“以你跟張大人的交情,說說唄。”
盛言楚攏起衣袖挺直肩膀用心聽著趙教諭的說教,聞言目不斜視:“說什麼?”
“還能說什麼,當然是說說張大人為何對我們縣學的學子如此仇恨啊?”夏修賢靠了過來,略微拔高聲音,“你彆瞞我,我知道這其中肯定有緣故,隻是不知緣故是什麼而已。”
盛言楚微微往旁邊移了移,嘴唇煽動:“此事還是不知情為好,你也甭想讓我開口,你是清楚我的,我這人若是不想說是打死也不會張嘴。”
孟雙大哥上回臨走前特意告誡過他,少插手張大人的事,張大人之所以京官職位不保,是因為得罪了大人物,如今張大人將此等仇恨泄在縣學書生身上,若他將此事緣故傳揚出去,消息落到大人物耳裡,遭罪的將會是張大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盛言楚越不想說,夏修賢就越好奇,鬨出的動靜很快惹到趙教諭的關注。
“還不閉嘴!整個院子就聽你說話,你要想說,來,來老夫這裡說!”
趙教諭在滿院的書生堆裡找了半天才發現嘰嘰喳喳的源頭是夏修賢,當即氣不打一處來。
眾人頓時哄笑一堂。
夏修賢臉皮比城牆還厚,耍開扇子悠然笑道:“趙教諭說話可算數?若是——”
趙教諭聞言左顧右看,找不到戒尺直接將腳下的鞋子脫了扔過來。
“厚顏無恥的東西,給你三分顏色你還真的開上染坊了?!”
夏修賢抱著頭想躲,卻被盛言楚絆了一腳,直挺挺的栽到了趙教諭跟前。
這下好了,趙教諭逮著夏修賢就是一頓責打。
夏修賢耳朵險些被趙教諭揪下來,便是如此,夏修賢還不忘用力咬唇回瞪著盛言楚。
盛言楚吐吐舌頭扮起鬼臉,氣得夏修賢原地哇哇直叫,想衝過來和盛言楚一決高下,誰知趙教諭更怒:“屢教不改!”
夏修賢被整的越凶,盛言楚臉上的笑容就越大,哼,誰叫這人總是調侃他矮!
“能讓夏兄吃癟的人,整個書院都找不到幾個。”這時,王永年笑著走過來。
盛言楚趕緊藏好臉上的幸災樂禍,朝王永年有禮的鞠了一躬:“永年兄。“
王永年
不愧是顏控,跟盛言楚說話時聲調都柔了三分。
“盛小秀才何須多禮,我不過是個小小童生罷了,該我向你問安才對。”說著眉眼帶笑的衝盛言楚拱手。
盛言楚有些怵王永年看他時那種色眯眯的樣子,小小往後退了一步,道:“言楚來書院最遲,合該我敬你。“
王永年玩味的看著盛言楚:“那既如此,我就托大以哥哥與你相稱如何?”
盛言楚忙補一句:“永年兄。”什麼哥哥?忒膩歪。
王永年似是有些失望,笑容一滯:“楚弟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
“沒有沒有。”盛言楚驚出一身汗出來,快言快語道,“永年兄,我還要回去溫書,就…就就不於你多說了。”
王永年好不容易逮著一次夏修賢不在盛言楚身邊的機會,怎麼可能甘心就這樣讓盛言楚走了。然而王永年低估了盛言楚的小短腿,才追了七八步盛言楚就甩了王永年一大截。
“吃什麼跑這麼快?”王永年氣喘籲籲的扶著欄杆,望著已經跑遠的盛言楚不禁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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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王永年那受到的刺激被盛言楚化成了學習的動力,距離書院的應試還有三天,這三天裡,盛言楚幾乎都窩在小公寓中夜以繼日的背書。
經過一番考前魔鬼訓練後,盛言楚帶好筆墨紙硯跟著大家陸陸續續的往前廳走去。
待看到考卷好,盛言楚大呼一聲好家夥——出題的人不愧是張大人。
攏共就四道大題,卻題題都有陷阱,若沒有審對題意,即便洋洋灑灑寫千字也沒用。
比方說第一道題目,乍一看是讓考生默寫四書中的內容,其實不然。這道題後邊還有足足一頁紙的廢話,如果有考生擔心時間不夠忽略了這段話而是直接默寫,那就大錯特錯。
這段話的大部分都是廢話,唯有中間一句良心話,翻譯過來就是:這一題不需要寫,落一個字都扣分。
“真缺德哦。”盛言楚小小聲的吐槽。
他拿餘光掃了一眼左右兩邊的人,左邊的夏修賢察覺到他的目光,齜著牙耀武揚威的看過來,然後還翻了翻已經寫了一大半的考卷炫耀。
“撲哧。”盛言楚再也忍不住了。
這孩子傻乎乎的沒救了。
倒是右邊的馬明
良有點意思,執著筆緊盯著考卷沒下筆,像是在猶豫著什麼。
……
一個時辰之後,圍坐在牆角處的幾個學正扶著老腰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示意趙教諭考試結束。
“放筆,放筆。”趙教諭握著戒尺在桌上敲打。
盛言楚寫的很細致,所以當趙教諭的話音起來後他才收筆坐著等待晾乾。
等學正和教諭走後,屋子裡發出一陣陣哀歎聲。
“盛小弟。”盛言楚的腿被人抱住了,低頭一看,是死氣沉沉的夏修賢。
夏修賢雙腿無力的歪在桌邊,仰著腦袋看盛言楚,哀哀歎息:“盛小弟,我這回慘了……”
盛言楚好脾氣的抽出腿,佯裝的不知情,眨眨眼拔高音量:“咱們書院的大才子這是怎麼了?”
夏修賢撇撇嘴,旁邊幾個考的還不錯的書生笑道:“還能怎麼著,修賢兄看題不仔細。”
盛言楚抬手拍拍夏修賢的肩膀,一副好心的樣子勸慰道:“修賢兄,以你的才學無須擔心這個,錯一道題又怎麼了?咱靠剩下的三道題掰倒彆人就是了。”
盛言楚自認笑得沒有那麼囂張,然夏修賢冷冷的哼了一聲,徑直起身道:“以為你能寬慰我一二,不想也是一個見不得我好的玩意。”
說著就大步往外走。
盛言楚趕緊追上去,賠罪道:“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旁人做錯了一道題,些許會擔心會不會被張大人踢出去,但你是絕對不會被趕走的,你的實力比院中大部分人都要好很多,何必自添煩惱擔心這些有的沒的?”
這話聽得夏修賢心裡舒服了些,頓住腳低著頭看向盛言楚。
“你跟我說話用不著頭低成這樣。”盛言楚微仰著腦袋不自在的道,“我這兩個月長高了不少,你瞧,剛進來的時候我才到你這。”
邊說邊比劃,“現在我有你肩膀高了。”
再過兩年我肯定會超過你,盛言楚默默的在心底裡補充。
夏修賢被盛言楚這幅對身高執著的樣子逗笑了,見他一臉乖巧,心裡的高興又增了一分,按著盛言楚毛茸茸的腦袋,拋出邀請:“前些天總是吃你娘做的鍋子,不若今天我讓我娘露一手如何?”
“去你家?”盛言楚拚命掙開第二個愛擼他腦袋的
‘程以貴’,“說起來你家好像就住我家小院附近吧?我記得桂嬸嬸的女兒說她總去你家玩……”
“近不近的去了不就知道了?”夏修賢前邊帶路,七拐八拐的最終停在一個兩進的宅院前。
盛言楚抬眸看了一眼正中掛著的‘夏宅’二字,暗暗敬歎一聲:嗬,又是一個大戶人家。
作者有話要說:楚哥兒:各位哥哥姐姐不要誤會,我和夏修賢是純純的兄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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