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 114 章【三更合一】(1 / 2)

今天是二月十五,正式的會試得明天。

盛言楚哈了幾口白氣後開始煮茶取暖。

今天不會發考卷,閒著無事他便盤腿坐到床榻上打坐冥想。

考棚外寒風呼呼,屋內的舉子們皆冷得不想動彈,一時間萬籟寂靜,唯有外頭不怕冷的鳥兒撲哧地往枯枝上飛,騰起時小翅膀不小心掃到屋簷上的白雪,雪花‘蹬’的一下往外猛地傾瀉。

盛言楚這幾天起得有點早,長時間緊繃著神經,好不容易坐那有點瞌睡的意識,眼神剛閉上,隻見屋頂‘砰’得一聲驚響。

幾乎是一瞬間,考棚裡的光線驟然亮了起來。

盛言楚揉揉眼抬頭一看,嗬,原來壓著亮瓦的一堆積雪竟被鳥兒震掉了。

門口赫然立著一大撮積雪,還沒等盛言楚樂嗬呢,守在附近的官差立馬拿著鏟子將雪鏟走了,美名其曰不想讓這些雪堆在這冷到考生,實則是防盛言楚和隔壁考生往雪堆裡扔東西作弊。

官差過來鏟雪時,不少舉子皆無聊地探頭張望。

盛言楚縮著脖子捧著茶水像個巡邏的小老頭似的,閒到去數官差鏟雪的次數。

“七……八……”

‘九’字還沒吐出來,盛言楚視線下意識地往隔壁看去,隔壁書生此刻也趴在隻能露出上半身的門邊數著數,見盛言楚注意到自己,隔壁書生緊跟著側頭看過?來,這一看,兩人驚呆了。

“雅之?兄長——”

“楚哥兒?”

隔壁書生名為俞雅之?,盛言楚當年拜康夫子家時,俞雅之?也在。

但沒讀多久,俞家就派人來懷鎮將俞雅之?從康家私塾接了回去,據說接到了京城,說是放在狀元郎俞庚家中撫養,這些年俞雅之?應該是在京城求學。

兩人交情並不深,但畢竟當年一同拜過?康夫子,算起來兩人可以互道一聲‘師兄弟好’。

在貢院見到盛言楚,俞雅之?表現的十分歡喜:“當年我就覺得你比旁人要聰慧,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今年才十幾來著?”

“十五。”盛言楚手覆在茶盞上,滿臉堆笑,正欲問俞雅之?這些年過得怎麼樣時,旁邊鏟好雪的官差拎起鐵鏟往兩人門上敲了敲。

“肅靜!”

盛言楚當即噎住舌頭,衝俞雅之?眨眨眼後立馬坐回考棚,俞雅之?心裡一樂,顧及官差在一側嚴肅的整頓貢院秩序,俞雅之?隻好規規矩矩地縮了腦袋不再言語。

現場嘮嗑的當然不止盛言楚和俞雅之?兩人,會試正式開考的時間是明天,這會子舉子們手中沒有書本打發時間隻能探頭和鄰居閒聊。

官差生怕舉子們聊一些徇私舞弊的勾當,便對著考棚一一訓斥,不一會兒,嗡嗡得交流聲一下沒了,貢院又恢複了之?前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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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個哈欠,窩在床榻上蜷縮成球的盛言楚極度不情願地下床去生火。

生好火後,盛言楚依偎在小火堆前烤手,灶眼上正在蒸被搜身官差捏成兩半的包子。

柴火燃燒發出細碎的霹靂吧啦聲,盛言楚耳畔還時不時傳來歎氣聲和砸火石的動靜,聽方向應該是從隔壁傳來的。

快到飯點時,這種歎氣聲接二連三的在貢院各處傳開,像盛言楚這樣試幾次就能擦出火星子的書生屬實算少數,要?說大部分讀書人略懂女紅是真,但於廚藝方麵,舉子們簡直無從下手。

在程春娘的教導下,盛言楚好歹會一點煮飯的本事,貢院其他舉人在家中就是塊寶,彆說蒸飯了,怕是連淘米這種小事幾年都上手不了幾次。

若盛言楚沒估計錯,這些舉子上一次生火應該是在去年的鄉試中。

當然了,也有些書生手藝絕佳,這不,天擦擦黑的時候,貢院尾角飄出陣陣香味,香味一散開,貢院的考生嘩然一片。

盛言楚嗅了嗅,那書生應該和他一樣帶得是熟食,且那熟食出自京城頗為讚譽的百花樓,百花樓是京城最大的食肆酒館,據說皇家子弟都尤為喜歡去百花樓飲酒置辦筵席,可見百花樓的菜肴有多誘人。

年初大前門客棧住下的一舉子宴請盛言楚等?人去百花樓搓了一頓,堪堪十個菜不到,就吃了百餘兩銀子,當時結賬時那舉子心疼的表情盛言楚至今還曆曆在目。

百花樓做出的菜的確美味上乘,但很明顯,像他這樣的貧民壓根就吃不起。

咬了口酸菜肉餡包子,盛言楚不再去想飄來的芬芳馥鬱,吃完包子,隔壁俞雅之?終於不歎氣

了,看來火生好了。

入了夜,冷風跟不要?錢似的瘋狂往考棚裡灌,盛言楚想躲回小公寓睡個舒服覺,可又擔心頭一天入貢院半夜會查房。

思忖後,盛言楚果斷打消了去小公寓避風的念頭。

門口布簾被風雪打著嘩嘩作響,盛言楚隻好拿綁發的帶子將兩塊布簾牢牢固定住,上床前他又?往灶眼裡塞了兩塊木頭,隻盼這微弱的火苗能給他帶來絲絲溫暖。

很顯然,他高估了這些火苗。

後半夜盛言楚手腳冷至發白,擔心明早會試手出問題,盛言楚沉了沉心,決定會小公寓拿個熱熱的湯婆子出來。

瞄了眼考棚外,巷道裡不時傳來書生們耐不住寒冷跺腳的聲響,至於那些官差……此刻都圍坐在篝火前打鼾沉睡。

如此好時機,盛言楚嘴角一彎,立馬閃身溜進小公寓。

一進小公寓,盛言楚舒爽地往席夢思床上一倒,但這會子可容不得他在小公寓裡享受,灌了壺湯婆子後,盛言楚馬上跳回考棚,這時,巷道裡傳來腳踩在積雪上的咯吱聲。

瑟縮在被中的盛言楚懷抱著暖呼呼的湯婆子側耳傾聽,官差訓斥的舉子就住在盛言楚對麵,好像是那舉子不小心將分發下來的五根蠟燭扔進了灶眼,因沒有蠟燭照明,抹黑如廁時舉子打翻了角落處的水桶,而那水桶倒地的聲音正是迎來巡邏官差的源頭。

訓斥聲漸歇後,盛言楚不由籲了口氣,暗忖會試貢院裡的這些官差比鄉試就是要嚴厲很多,不過?打翻了水桶罷了,就招來一頓嚴厲責罵。

今夜是考前最後一夜,書生們既要焦慮明天的會試,又?要?在這破爛似的考棚中和肆虐的風雪嚴寒做鬥爭,他們這些人此刻一隻腳正走在崩潰邊緣,這時候官差衝過來厲聲斥責後,但凡心理承受能力小的書生皆忍不住嗚咽抽泣。

哎,盛言楚抱著湯婆子嘖嘖搖頭,上輩子每逢大考,幾乎所有人都在給考生行他們能給的方便,考試麵前考生第一。

然而到了嘉和朝,他們這些書生在沒有成為真正的國之棟梁前,受到的委屈其實不比尋常人少。

得,對麵那書生真的哭了。

哭聲一大,巡邏官差不嫌麻煩的又?跑過?來謾罵,聲音震耳

欲聾,然而對麵那書生委實太過嬌氣,官差罵得越厲害,書生哭得就越凶。

書生如今身份是舉子,官差不能將其怎麼樣,兩人就這樣擱隔著門對峙,一時間鬨起的動靜惹得周圍抱怨聲連連。

盛言楚煩躁的將腦袋縮進愈發暖和的被子,不去理會外邊的紛爭。

快睡著時,盛言楚重?新灌了一壺湯婆子,就著湯婆子,盛言楚熬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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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盛言楚生物鐘還沒響人就醒了,一摸懷裡的湯婆子,嘿,冰得跟雪球似的。

貢院不許考生帶湯婆子進場,這湯婆子……

瞥了眼門口結了薄冰的書桌肚子,盛言楚眉頭一挑。

吃過?朝食,沉悶的鐘聲接連響了十來聲,很快,四位主考官帶著朝中幾位監察的文?官從貢院各大巷道風風火火的經過,來這隻為傳達一條口諭。

——會試即將開始,若誰想弄小動作徇私舞弊,或是栽贓陷害隔壁的,且打住吧,因為皇上的轎攆已經到了貢院,一旦有人起了壞心思,不論是誰,皆一律當場趕出貢院,此生不複錄用。

此等口諭一下,貢院所有考生均抖擻起精神端坐到書桌前。

盛言楚擔心細雪飄進來打濕考卷,便用小木棍和帶來的油紙布撐起一個透明的小屏風立在書桌上。

小屏風一豎好,外頭刮進來的風雪肉眼可見小了很多,盛言楚美滋滋的開始往桌上擺放硯台,心裡則給正在翰林院忙得腳不沾地的夏修賢點了個讚。

遠在翰林院的夏修賢抄寫文?書抄得眼睛都快迷糊,猛地打了個噴嚏後,上首威嚴而坐的戚尋芳眯著笑眼看過?來。

夏修賢吸吸凍得通紅的鼻子,繼續埋頭抄寫,哪怕手背生了好幾個怖人的凍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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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院。

盛言楚剛把簡陋的小屏風擺到桌上,狗鼻子巡邏官差立馬奔了過?來,裡裡外外檢查了好幾遍才放下。

官差沒為難盛言楚,但其他書生就遭殃了。

“黃油紙不許擺放在桌前,若有,速速撤下!”

“啊?”書生們慌了。

眼瞅著官差過來沒收黃油紙,有舉子不甘心的反問:“敢問官爺,明明搜身時準許我們帶進來,為何又?不讓我們用?早知這樣,當初作甚不提醒我們?

官差懶得跟書生們辯駁,一針見血道:“貢院是準許你們帶油紙進來擋風遮雪,但不是這種黃油紙!”

“不能用黃油紙?這又?是什麼道理?”

“這些黃油紙花了我二兩銀子呢!好端端的怎說不能用呢?”

“就是,我不服……”

官差不再多言,直接將黃油紙撐起來的小屏風全沒收了,一群弱不禁風的書生隻能在考棚裡束手無策的叫囂,眼睜睜見小屏風被收走後,書生們皆捶胸頓足氣憤不已。

然而他們始終不明白為何貢院準許他們帶黃油紙進來卻不許他們立在書桌上做小屏風。

昨夜打翻水桶的舉人手指向對麵的盛言楚,咬牙道:“官爺,憑什麼他可以用油紙立屏風?”

正在研墨的盛言楚倏而抬頭望向對麵,官差還沒走遠,聞聲大步走過來,也不過?問盛言楚的意見,二話不說就將盛言楚的小屏風舉到半空。

“你們且瞧真切了,此子用得是白油紙,這種白油紙斷不會擋住外邊的視線,隻有這種油紙方可立屏風置於桌上,而你們采買的黃油紙隻能遮屋頂雪雨,旁的地方不能用,可聽明白了?!”

廢話不多少,官差將小屏風還給盛言楚,臨走前還用力的將木棍往土門檻裡插了插,固牢後官差方走。

盛言楚感?激一笑,他的力氣遠遠比不上這些常年習武的官差,之?前他還擔心風大了會不會刮跑小屏風,如今經官差這麼使勁一插,此時便是龍卷風來了都不用擔心。

官差一走,貢院大門口傳來一道激昂的叫喚聲,聲音一路往盛言楚這邊跑,隻見一人邊喊邊敲:“…會試第一場正式開始…”

聲音渾厚震撼,傳到貢院四角後,站在巷道門口的文?官手一揮,立馬有書吏端著還未拆封的考卷走了過?來。

為了防止這些書吏和舉子們勾搭舞弊,每個書吏身後都配對了一名冷麵侍衛,若有舉子膽大到跟書吏說話的,侍衛紛紛拔刀震懾。

須臾,偌大的貢院隻能聽到腳步和拆封考卷的聲音。

一拿到考卷,盛言楚便知巡邏的官差不會無緣無故的往考棚裡張望,為了寫字時稍微暖和些,他悄悄從小公寓裡拿了個湯婆子放在並攏的大腿上。

題時,他就將雙手放在暖暖的湯婆子上捂著。

嘉和朝會試的難度比鄉試要?難好幾個度,盛言楚拿到考卷率先將題目看了一遍,看完後就一個念想:老皇帝真會折磨人。

第一場就來了一個天大刺激,二十來張的考卷,有一半考得都是去年年底京城發生的時務,其中就有西山書院的案子。

望著考卷上明晃晃寫著‘臨朔郡西山縣西山書院’等?字眼,盛言楚不由扶額,這下好了,他所在的臨朔郡將要?在大江南北‘出名’了。

情緒波動厲害的當然不止盛言楚一人,西山縣舉子看到考題後,先是怔楞,揉揉眼再看時隻恨不能裂個地縫鑽進去永世不出來。

皇上命吏部將西山書院的案子印在會試上,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皇上認為西山書院等人所做的事令人發指,不然不會特意搬到會試考卷中。

這般毫不遮掩的讓天下舉子議論西山書院犯下的罪過,可見皇上已經厭惡了西山書院,這樣一來,那些出自西山縣的舉子們還能躍龍門高中貢士嗎?

但凡批閱官有眼色,都不會讓西山縣的舉子名單呈送到皇上跟前。

還沒開考就預料到落榜結局的西山縣學子們臉色大變,有一個承受不住此等打擊的當場心悸發作暈了過?去。

有人愁,自有人喜。

從前被西山書院嘲笑過?的其他書院的舉子大呼蒼天有眼,熱淚盈眶地拿起筆唰唰唰的在考卷上落下長篇討伐西山書院的言辭。

盛言楚卻沒著急動筆。

第一場除了考時務題,還有不少四書五經題以及策問。

後者略微簡單些,盛言楚選擇先做策問,花了一天半的時間做完策問後,他這才開始寫時務題。

在京城溫書的這段時日,盛言楚悟出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寫時務題時得換位思考,不能帶入太濃厚的個人感?情。

好比那群被西山書院坑害過的學子,一口氣寫下好幾張斥責西山書院的文?稿,可寫這些作甚?給皇上看嗎?

皇上已經殺了周鬆,抄了劉全,再看這些學子鏗鏘有力的文?章乾嘛?是覺得皇上沒氣夠嗎?

何況洋洋灑灑地寫一通檄文?痛罵西山書院此舉根本就不是皇上想要看的,這樁案

子之?所以出現在會試第一場,以盛言楚的經驗分析,他覺得出題者意在詳問他們這些考生有什?麼法子能阻止西山書院這種事發生。

不過?,盛言楚認為他大可以再大膽一些去想,吏部出這道時務題也許更想看到學子寫上如何整頓貢院秩序的條陳。

思及此,盛言楚拍拍臉頰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一旦他按照這個思路去答題,那他寫出來的內容就會和大部分舉子的答案大相徑庭,假使皇上隻是單純的議論西山書院案例,那這道題他就寫得大錯特錯。

轉念一想,若皇上和他心意相通呢?

這種概率不好猜,糾結半天後,盛言楚緊蹙著眉頭執筆書寫。

正要寫時,盛言楚忽而焦慮起身在窄小的考棚裡來回踱步了數十趟,隨後鼓起腮幫子吐了口濁氣,握緊拳頭沉思片刻後,他再次坐回書桌。

湯婆子裡的水早已經涼了,然盛言楚心裡想著事,竟不覺得考棚裡有多冷,將溫度降下來的湯婆子扔回小公寓後,他開始斟酌字句答時務題。

第一場考完後,盛言楚感?覺自己腦漿都糊了。

撤掉鐵鏈,舉子們宛籠中鳥飛奔逃出考棚。

廢了三天腦神經的盛言楚現在隻想好好的吃一頓,外頭舉人嘰嘰喳喳的說笑或是抱怨不停時,盛言楚則抻著下巴坐在灶眼旁邊等著吃小窯罐裡的臘肉雞蛋煲飯。

俞雅之?嗅著噴香的臘肉香味行至盛言楚的考棚。

“楚哥兒。”

俞雅之?比盛言楚大五六歲,已娶妻育子,人如其名,氣質雅致脫俗。

一身繡紅的棉袍襯得俞雅之?清雋頎長,嘴角微微上揚,目若清潭的眸子正笑吟吟地盯著盛言楚看。

“雅之?兄,”盛言楚沒想到俞雅之?會過?來,‘嘶’了一口氣,忙將端窯罐小把而燙到的雙手緊握住耳朵。

“你可吃了?”盛言楚笑著問。

小窯罐一掀開,臘肉的鹹鮮味頃刻四溢開來。

俞雅之?下意識的去舔嘴唇,盛言楚眼中含笑,客氣道:“不若一起吃吧?我淘米沒個輕重?,一時煮了好多呢。”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俞雅之?靦腆一笑。

“去那邊廊下吃吧。”盛言楚手指向斜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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