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樾無父無母,遂求到了盛言楚跟前,盛言楚很久以前就知道江知樾喜歡衛羲和,故而厚著臉皮替義妹說了這門親。
杜氏覺得江知樾不錯,但衛敬不這麼認為。
然女兒衛羲和吵著要嫁給江知樾,衛敬沒轍,隻好應下這門親,以防江知樾對女兒不好,衛敬硬生生在兵部多呆了三年,直到孫兒出世。
衛敬辭官後,一家人並沒有搬離京城,華宓君聽從程春娘的吩咐,和杜氏商量一番將衛盛兩家相鄰的那道牆拆了,兩人從此不分你我。
而盛言楚在衛敬的舉薦下,得以升任吏部尚書,同年,寶乾帝退位尊為太上皇,十六歲的樂驍太子順利登基。
寶乾帝帶著金玉枝暢遊四海前,曾下旨命盛言楚為首的六部以及內閣幾位閣老儘心儘職輔佐新帝,在這之後還另頒了一道聖旨。
——聘翰林院掌院梁杭雲為帝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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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杭雲兄如願以償!”盛言楚笑意晏晏地舉杯恭賀。
梁杭雲已有四十多歲,可麵容依舊俊俏如當年,胳膊肘懟了下盛言楚的胸,梁杭雲滿臉喜慶。
“猶記得那年杭雲兄上京和我同坐李家老祖宗的轎子時,你還問我農家子是否能當帝師…”
說起往事,盛言楚感慨不已。
梁杭雲著實高興,席上喝了好幾盅酒,此刻醉醺醺的。
兩人相視一笑,旋即都放下酒杯,背著屋內還在推杯換盞的同僚們偷溜到後院亭中乘涼。
兩人從幼時聊起,有那年大雨梁杭雲狼狽的懇求盛言楚救他兩個妹妹的事,有素姑娘胡攪蠻纏時,兩人不怕死的闖到素姑娘家中說理…
還有昔日的同窗,愛吃零食胖到被康夫子逼著節食的祝永章,俞庚、俞雅之等等人。
“還記得在縣試時陷害你夾帶的辛華池嗎?”梁杭雲狹長的眸子半眯著。
“記得。”盛言楚背靠在石椅上,目光盯著院中某處不動,思緒早已飄到過去。
想到自己被辛華池冤枉而哭鼻子,盛言楚不由羞赧,扭頭睨向梁杭雲:“你莫不是見過他了?”
梁杭雲語氣淡淡:“他是個癡人,考了二十多年才考中秀才,去年我回老宅給我爹娘上香,不巧碰見他了。”
盛言楚靜靜聽著,梁杭雲嗤笑一下,續道:“得虧你沒看到他那副嘴臉,都四十好幾了還對當年被康夫子趕走的事耿耿於懷,你說可笑不可笑?”
“這就…”盛言楚嘖了聲。
說完辛華池,兩人還聊到了陸漣,對於瘋癲的陸漣,盛言楚心裡很不是滋味,問梁杭雲可知道陸漣後來有沒有回靜綏,梁杭雲搖頭說好像沒有。
話題一旦沉重,兩人的醉意開始往上湧。
吹了一會涼風,華宓君和李婉帶著丫鬟過來尋各自的丈夫。
宴席還沒散,兩人隻好抹了一把臉,由著妻子攙扶著往席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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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驍太子上位後,年號為昭寧。
昭寧三年,盛言楚以思母為由,上書新帝準他辭官,新帝不準,盛言楚隻好繼續呆在吏部尚書之位上。
又三年,盛言楚再次請辭,昭寧帝這次不僅沒點頭,另將盛言楚從吏部挪到禮部。
吏部是六部之首,雖在禮部同樣是尚書,但這內裡可不儘相同,就在朝官以為昭寧帝氣惱盛言楚一而再再而三辭官懶怠之舉而貶低盛言楚時,昭寧帝忽下了一道聖旨。
聖旨有雲,命禮部尚書盛言楚,翰林院掌院梁杭雲,通政司主使應玉衡以及大理寺卿夏修賢四人進內閣聽政。
君令在上,四十五歲的盛言楚不得不暫時打消帶華宓君西北定居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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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寧九年,四十八歲的盛言楚深得帝心,成為大學士後,盛言楚向昭寧帝舉薦多名年輕人進內閣參議要事,其中就有走科舉之路成為人上人的盛阿九以及盛允南的兩個兒子。
就在朝中人造謠盛言楚拉幫結派時,盛言楚再次請辭。
折子遞上去後,滿朝嘩然。
昭寧帝意欲讓盛言楚和梁杭雲同做小太子的老師,沒想到盛言楚又要辭官。
昭寧帝還想挽留,盛言楚一口氣往金鑾殿拉了一馬車的思母信,信是這三年為官期間寫得,無不在表達程春娘已不年輕,而他相隔兩地無法儘孝。
盛言楚寫得字字感人肺腑,就連一向錚錚鐵骨的詹全讀完其中一封信後都哭成了淚人。
盛言楚十幾歲入仕,三十多載的光陰都付諸在朝堂上,這會子想辭官孝母,昭寧帝若還攔著不讓,豈非讓天下人寒心,不得已,昭寧帝隻好批下盛言楚的辭官折子。
不過昭寧帝還抱有僥幸心理,並沒有讓人撤走盛言楚的大學士和帝師之位,遙遙盼著盛言楚去西北探望程春娘後過個三五年就會重返朝堂。
不成想這一等就等了十來年,等來的不是盛言楚本人,而是盛言楚的兒子盛初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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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四月杏花掃大地的好日子,盛言楚換上一身清爽的綠袍,牽著華宓君重遊了一回大瑤山,撇了根杏花插在華宓君發髻上,兩人笑笑繼續往山上走。
從大瑤山上下來後,盛言楚開始著手出發西北的事。
兩人和兒女孫子孫女們依依惜彆後,盛言楚親自駕車出了京城。
綏哥兒妻子極為擔憂公公婆婆的安危,勸綏哥兒多派幾個人在後邊悄悄跟著。
“有爹在,不礙事的。”綏哥兒很淡定,噙著笑目送爹娘共乘的馬車消失在天際。
在綏哥兒的記憶中,爹爹就是萬能寶箱,錦姐兒可能不太記得幼年進出過小公寓,但綏哥兒還有印象。
爹娘後來對此避而不談,綏哥兒沒有吵鬨,而是將小公寓的秘密按在心底守口如瓶。
綏哥兒以為盛言楚會半道換車從小公寓進到西北,然而盛言楚並沒有這麼做,而是駕車帶著華宓君一路慢悠地趕至西北。
一路上,兩人過足了你切菜我烹煮的平民百姓生活。
途經嵊餘府時,兩人偶遇到當年盛言楚在宋城救下的兩個畸形孩子,切耳的姑娘戴上了華氏水玉長墜璫,不細看壓根看不出此人耳朵上有傷疤。
至於小豆子,手上的印記要深一些,但這不妨礙小豆子輕輕鬆鬆雕刻出奪目的石景。
兩人前些年在盛言楚的撮合下結為夫婦,盛言楚曾替二人尋找親生父母,可惜結果十分的寒人心。
小耳朵的爹娘後又生了個男孩,得知女兒沒死,夫婦二人竟死活不肯相認,無奈,小耳朵就隻能繼續養在鐘諺青家。
小豆子的爹娘倒找上了門,見小豆子幫鐘諺青打理雕刻齋,兩人無賴地伸手找小豆子要孝敬銀子。
這事著實令盛言楚氣笑了,沒養過一天,得知子女還好好的活在世上,不相認便也罷了,一相認就要銀子?還有沒有王法了?
盛言楚沒找他們要奶水錢已然不錯了,他們還敢反過來找兩個孩子要錢?真不要臉!
踹掉狠心爹娘後,盛言楚讓鐘諺青送兩人去彆的地方生活,最終兩人選擇在嵊餘府定居。
從嵊餘府出發,乘船直下伽梨江就能到達西北,此二人幼小就跟在鐘諺青身邊學習雕工,養在身邊的幾個孩子也都是出色的雕刻匠人。
盛言楚想到西北的風光,便請兩人帶著孩子走一遭,若可以,能否將西北各處的山景雕刻下來。
小耳朵和小豆子欣然前往,後來幾年,這一家人不僅雕刻了西北,還拖家帶口去往天南海北,每年仲秋左右,盛言楚都會收到一堆的雕畫。
雖盛言楚人在西北,卻將各地山河風光都看了個遍,興致起來後,盛言楚便會回小公寓將心得體會寫進筆記本。
望著小公寓裡堆成山的筆記本,華宓君沒事的時候就就喜歡打趣盛言楚,說盛言楚既有心思寫這些,不若出本傳記。
“好哇!”盛言楚拍桌而笑。
他在京城時原就有一個作畫的名字,叫地沉先生,這名號知道的人不多,除了盛家人和衛家人,也就畫避火圖發家的趙蜀知道。
不久,京城書肆開始上架地沉先生的‘大作’,本以為是燥羞的避火圖,一打開,偷偷摸摸窺看的男人們傻眼了,這是什麼清晰脫俗的畫?!
一時間,有人鬨到書肆退貨,書肆得盛言楚的提醒,早已對出現這種畫麵有了應對法子,退貨?可以,一切都好商量。
書肆好說話的麵孔讓眾人呆了,退書的男人們不甘心,等到地沉先生的第二冊書籍上架後,男人們衝到最前邊,一翻,幾人萎了。
傷心的人有之,歡喜的人亦有之,從前不少人家主君見家中兒郎賊眉鼠眼地偷看避火圖,氣得肺都炸了,得知地沉先生‘改過自新’畫起漫遊圖,主君們還不信,買來一看,嘿,還真是!
盛言楚圖字結合,將地方各處的風景惟妙惟俏地搬到書本中,很長一段時間,盛言楚筆下的漫遊圖成了坊間百姓神往的書籍佳作。
漫遊圖傳開後,前往各地采風或遊學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後世更有甚者直接節選盛言楚在漫遊圖上的描寫當做招牌宣傳本地旅遊。
盛言楚一生為好多地方都畫過漫遊圖,且他喜歡在每冊書後都印一個‘盛’字紅章,以至於後世各大旅遊景點為了爭奪盛言楚為他們本地的古代旅遊大使曾吵得不可開交。
……
盛言楚後來和華宓君一直呆在西北,西北桑榆、五穀遍地都有,盛言楚辭官過去後,還將小米辣的種子帶到了西北。
如今的西北物產富饒,隱隱有小江南之稱。
西北有一處絕美的地界,叫萬峰林,磅礴數千裡,山與海交接,極為壯觀。
這邊山巒起伏,晴朗的日子多,數不清的梯田像一條條帶子環著大山和河流,田野青蔥碧綠,溪水澄澈明亮,建在這邊的山寨民風質樸,是十分難得的田園之地,盛言楚和華宓君商量後,決定將他們以後的家安在此處。
程春娘和柳持安也搬了過來,幾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青山如黛,野花撲鼻,這般好的晚年生活能不美哉?
後記
盛家大兒子盛初綏的幼子極為崇敬爺爺盛言楚,文武兼修,曾跟隨表伯父長勝將軍出海征伐,在海船之上閒著無聊時將盛言楚所畫的漫遊圖悉數看了個遍。
盛言楚去世後,在父親盛初綏的口述和家族遺傳下來的筆跡中,此子用心編寫盛言楚的傳記,因盛言楚一生沒取小字,故擇了花名,名為《地沉先生傳》。
此書問世後震驚朝野上下。
誰也沒想到漫遊圖竟然出自盛言楚之手。
野史上有人開始編排盛言楚早些年用地沉先生的名號繪畫避火圖的事,有人說世上有兩個地沉先生,也有人說不可能,避火圖和漫遊圖的畫筆功法如出一轍,怎麼可能不是同一人?
野史終究是野史,沒個定論。
有關盛言楚前期放飛自我畫得避火圖早已被盛初綏用各種手段毀了,真要找避火圖論證畫避火圖的就是盛言楚,那隻能找衛家後人了,畢竟隻有當年盛言楚送給衛敬的避火圖盛初綏不敢動。
盛言楚去世的消息是盛初綏親自報到京城的,不過棺槨並沒有停靈京城盛家亦或是靜綏水湖村。
當今在位的皇帝是昭寧帝的長子,官家曾私底下問過老師盛初綏將文正郡公葬在何處,說他想去西北祭奠一二。
盛初綏楞了下 ,旋即快語道:“家父和家母喜靜,兩位老人先後逝世,臣依照遺言不挖墓不設碑埋於深林…”
意思很明顯了,他爹不想後世之人打攪。
新帝惋惜不已,但也隻好作罷。
人不能近前祭拜,字可以啊,因而新帝提筆親刻墓碑紀念這位四朝舊臣。
後世史書記載,盛言楚九歲中秀才,當上狀元那年也不過才十六歲,娶妻李帝師之外曾孫女華宓君,生有雙胎一兒一女,此生無納妾無庶子庶女。
一生孝悌忠信,為侍養其母程氏安享晚年,盛言楚不惜辭官,因而未能官拜首輔,後文帝蕭樂驍(昭寧帝)禦賜太上皇聖旨,加封盛言楚為成文館首輔。
新帝永元帝讚譽盛言楚徽柔懿恭、精爽齊肅,故追諡其為文正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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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氏子孫整理老祖宗的傳記時發現,盛言楚留給子孫的錢財數不勝數,光京城的墨石鋪子就有兩間,地方各處攏共起來則不下百家。
這都是明麵上的,還有宅基地,京城幾處大宅子除外,江南府、臨朔郡、嵊餘府、鄴城、陵州等等都有掛著盛言楚名號的宅子。
華宓君留給子孫的祖產不比盛言楚少,隻盛家有規定,華宓君手中的金銀以及暴利的水玉鋪子隻傳女不傳男,光一項水玉方子就將盛家女兒輩推至無數男兒追捧的對象。
華宓君似是早就料到這點,因而早早地立在族規,盛家女不嫁納妾之家,不做填房繼室,更不許私相授受,一旦有之,驅逐出族。
盛家男兒在這方麵更是如此,據後世記載,盛氏子孫皆秉承兩位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不敢有絲毫懈怠。
女人為官的路打通後,盛氏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女子掌家族大權,男兒們在朝亦不甘落後,時刻銘記老祖宗盛言楚的家訓教誨。
盛氏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被人看貶的商戶之家,後代入翰林院任職的清貴之流不勝枚舉,延續至今共傳承八十六代子孫,光首輔就出了七位,此外,家族中還出了一位令人歎服的女帝師,是為傳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