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秦珮用大布巾包著頭發,穿著她素日愛穿的那身淡紅色紗麵的衣裳,款款走來,坐在秦芬對麵:“五姐來得早,必是要在我這裡吃晚飯,錦兒去廚房說一聲,把五姑娘的飯送到我這裡來。”
這話原來必是秦芬來吩咐的,此時秦珮卻搶先說了,秦芬便知道,這丫頭前些年一直在藏拙罷了。
想來也是,秦覽算是個聰明人,商姨娘品性不論,人總是千伶百俐的,這二人生出來的女兒,怎麼會是莽莽撞撞的冒失鬼?
秦珮扮了這許多年的天真,終於不必再扮了。
“五姐,商姨娘的事,你雖然替我辦了,可是這幾日都躲著我,是不是厭惡了我?”
這話說得甚重,秦芬如今雖然不似從前那般對秦珮毫不設防,卻也不至於討厭,於是勉強端起個與平時一樣的笑容:“六妹說哪裡話來。”
秦珮似是覺得有些冷,自己動手去架子上取了條薄紗披著,對秦芬道:“五姐自己琢磨琢磨,你並沒否認我的話,是不是?”
秦芬先還不明白秦珮的意思,想了一想才反應過來,自己並沒說不討厭秦珮,終究還是露出了一絲怨懟。
她不由得為秦珮的伶俐感到驚訝,沉默片刻,對桃香微微頷首:“你去幫著綾兒她們歸置東西,我陪六姑娘坐著說說話。”
桃香一個字也沒問,立刻轉身走了出去。
秦珮也不在意桃香還沒出屋,接著又說一句:“五姐,你這藏不住心事的性子可要改一改了,聽說範家那一府的人,沒一個是簡單的,你這樣寬厚老實,又不會藏心事,去了可要吃虧的。”
這幾句話倒是純然替秦芬著想,她再對秦珮有芥蒂,也識得好歹,輕聲應了下來:“我知道了。”
從前姐妹兩個,秦芬說教的多,秦珮聽得少,今日卻好似掉了個個兒。
秦珮好像沒意識到自己今天話多了,還在不停地說著:
“五姐,咱們自七八歲上,一起被帶到了絳草軒,後頭一起回了晉州老家,再到了金陵城,到如今,總有六七年了。
“算一算,我長到這麼大,和商姨娘一起過了一半,和三位姐姐一起過了一半。
“我才去絳草軒的時候,羨慕四姐的嫡出身份,妒忌五姐你比我得太太的心,有時呢,也討厭三姐拿我作筏子,那時候天天就想著耍心眼,最好叫你們三個人鬥起來,我自己獨善其身才好。
“自然了,四姐有太太撐腰,五姐你外柔內剛,三姐更是一肚子算計,我那點想頭,是落空了。
“再後來,讀書、學女紅、學管家,我也慢慢懂得了道理,人活在世上,不能像我姨娘一樣隻圖個自己痛快,還得受規矩的束縛,她沒什麼德行,最終作繭自縛,我若不想落得她那個下場,便該修身養德。
“可是,做個大家閨秀可真難啊,論管家手段和端方有禮,我比不上四姐,論待人真誠和樂天厚道,我比不上五姐,甚至我都不如三姐那樣善於裝腔作勢,我真是……”秦珮說到這裡,自嘲一笑,“我是學誰都沒學好,最終隻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秦芬一直安安靜靜聽著,到這時,見秦珮好似甚為自傷,便歎氣說一句:“你也很好。”
秦珮正要再說些什麼,錦兒和桃香進屋來,說是晚飯好了,姐妹兩個便打住話頭,安安靜靜吃了晚飯。
秦芬飯畢洗漱,換了寢衣,和秦珮頭並頭地躺在床上。
丫頭們知道兩位姑娘要說私房話,屋裡便沒留人服侍,隻在外間留了個人聽使喚。
秦珮先前談興高的,這時躺在帳子裡,卻隻沉默安靜,秦芬終究不忍她出嫁前還帶著一肚子心事,主動開口了:“六丫頭,明日就要出門了,你害怕嗎?”
人在黑暗中,好似更容易吐露心事,秦珮以前一準要否認的,今日卻一口承認了:“怕,怎麼不怕,方家雖比柯家門第高些,做事卻也是一樣的糊塗,聽說那個秋蘊等著我進門就要敬茶,可見一家子都是糊塗懦弱的人,我如何不怕。”
秦芬才想要安慰幾句,秦珮又自己開口了:“糊塗懦弱的人,也自有好處,旁人能製住他們,我也自然能轄製他們,那個秋蘊想來也沒有三頭六臂,我還能輸給她不成?”
這話說得頗有氣性,倒又叫秦芬想起從前秦珮驕縱蠻橫的性子來,她知道秦珮在暗中看不見,但還是笑了:“好,六丫頭有這份心氣,一定能把日子過好。”
秦珮聽出秦芬語帶笑意,知道她這一句是發自肺腑,不由得心下微動。
她臨出門前算計了這五姐一遭,原本還以為姐妹兩個以後隻能客氣以待了,誰知這五姐還是那樣寬厚。
“五姐,商姨娘的事,終究是我算計了你,我自己要保個好名聲,卻把你推了出去,是我對不起你。”
秦芬知道,秦珮這句原本不必說的。
她馬上就要嫁去方家作三少奶奶了,依著這個時代的禮法,她以後算是方家人,而秦芬以後卻是範家人,以後兩個人,是沒什麼交集的,秦珮實在不必此時對秦芬低頭剖白。
無論如何,這丫頭終究還是與自私狠毒的商姨娘不同,她做了錯事,是知道心虛的。
秦芬心裡五味雜陳,最後化作一句“姐妹間不必說這些”,摸索著緊緊握住了秦珮的手。,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