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富貴, 不好攀附,聰明人誰會蹚這個渾水?”
說話的男子氣度不凡,一身銀白長袍甚是雅致, 上頭的團龍暗紋,顯出他不凡的身份來。
他說完這話,麵上似有自傷之意,又說一句:“更何況, 我這副樣子, 又已近而立之年,不適合成親,沒得耽誤了人家姑娘。”
範離站在他對麵, 臉上全是無奈神色:“殿下,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何必作此傷感之語。”
祁王輕輕咳了一聲:“罷了, 成親的事我是不想了, 倒是你,想選個什麼樣的夫人?”
範離與祁王似是相熟,聞言倒當真思索一番, 麵上現出一絲淡淡微笑, 忽地又打個馬虎眼:“殿下原來是想禍水東引來著,自己不想成親,便來催我。”
聽了這話,祁王也不惱,哈哈一笑算是認了範離的話, 又拍拍懷裡的東西:“信我收到了,這便送給四弟去,你這些日子先不要露麵, 等傷養好了再說。”
他才要轉身,忽地想起什麼:“今日那三位姑娘,可不會把你說出去吧?”
“我氣了她們一氣,她們稱我做登徒子,想來不會提起我的。”範離似是很確信地點點頭,又補一句,“我和英王府的侍衛比武輸了,總是這麼激將,他們打死也不肯說的,這法子保管有用。”
聽了這話,祁王才算真正開懷,放聲大笑起來:“你這小子,從前就愣頭愣腦,如今人白長了幾歲,腦子怎麼還是那麼呆!那幾位姑娘都是好好的大家閨秀,你想要她們保密,自該好言好語相請,怎麼能氣人家呢?
範離原先覺得自己的法子聰明無比,這時聽了祁王的話,不由得懊惱起來。
他自十幾歲到了英王府,隻知和兄弟們一處起居辦事,旁的什麼也不懂,所見的女子,也隻英王妃身邊那幾個一板一眼的大丫鬟,小姑娘們想什麼,他確實不明白。
祁王見了他沮喪的神情,愈發笑得撫掌,範離見了,乾脆開起玩笑:“殿下這樣明白姑娘的心思,想是有心上人了,不如請皇上賜婚,也省得英王殿下總是催促!”
祁王不接這話,笑著擺擺手,走下山去了。
看著祁王的背影,範離口裡嘀咕一聲:“英王殿下真是的,連這小事也管,何時這麼婆媽起來?”
這話已算失禮了,祁王回頭望了一眼範離,慢慢地道:“四弟是出了名的鐵麵王,朝中誰都怕他,在他麵前說話都不敢高聲大氣,也就你這傻小子,愣頭愣腦,口裡也沒遮沒攔,四弟竟真的那樣看重你,你呀,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範離嘿嘿傻笑兩聲,不曾說話,目送祁王下山,良久才收了臉上的笑意。
於女孩心思方麵,他不懂,於君臣忌諱上頭,他可比祁王懂得多了。
他起於微末,雖說父親曾做過征北大將軍的副將,卻也是十幾年前的榮耀了,自打一出生,他就沒見過父親的麵,孤兒寡母兩個,靠親朋接濟過日子。
庶出的兄長和老姨娘,壓得他和母親喘不過氣,他憑著一些微薄運道被英王看中,拚搏數年,才慢慢掙了臉麵給家裡。
十三四歲,才到英王身邊時,範離也曾想著好好表現,以後做個輔國忠臣,然而英王此人手段狠決,待人頗有猜忌之心,瞧著範離老實做事,反倒若即若離。
範離留心看著,英王府裡辦密事的人,太老實的都銷聲匿跡,那些看著有些不穩當的,反而是高官厚祿。
不知怎麼,他竟無師自通地明白了一些道理。
自那時起,他越是玩世不恭,越是犯傻犯錯,英王越是待他親厚。
再後來,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就成了英王最信任的人。
他隻當自己這一套是無往不利的,就連祁王睿王這些人也從不計較自己的失禮,更不用提與兄弟們嬉笑怒罵,誰知方才在姑娘們麵前,竟全不是這樣。
隱在大石背後,聽見一聲“登徒子”,他急得撓頭,悄悄探出頭去觀望,幸而說話的不是那聰明丫頭,心裡這才好過一些。
想起秦芬,範離心頭好似被錘了一下,震得他耳膜微微作響。
他曾聽說,遇見心愛之人,便會心慌意亂、不知所措,他此時已經長大,知道自己看那秦五姑娘,是與旁人不同的。
若是從前,他定要把秦芬當成未來妻子的人選,直截了當地告訴英王,然而方才祁王說要待姑娘有禮貌,他不禁又撓起頭來。
自己這莽莽撞撞的心思,到底是不是喜歡?自己對那聰明丫頭,到底是不是當真在意?
再有,自己如今看著很受英王看重,卻還沒一個正經官身,聽說秦家也是詩書傳家的,也不知瞧不瞧得上自己?亦或,祁王那樣的文人才更得秦家喜歡?
範離有些糊塗,然而他畢竟讀過書,知道兼聽則明,亦知道事緩則圓,想著那丫頭反正住在京裡,自己總能慢慢理清這事。
不懂姑娘的心思,有什麼要緊,總之他會學著待她好就是了。
秦芬此時正坐在屋裡看書,不知怎麼竟連打幾個噴嚏,桃香聽見,連忙走進臥房拿了件披風出來:“姑娘今兒去山上,一冷一熱的,可彆是著涼了。”
蒲草從外間進來,聽見這一句,立即回頭吩咐小丫頭熬紅糖薑茶來。
秦芬肩上披著桃香拿的披風,又見蒲草如臨大敵一般,不由得笑了:“何必如此麻煩。”
蒲草滿臉的神秘:“姑娘馬上長大了,有些事情,不好輕忽的。”
秦芬稍一愣怔,便知道蒲草說的是什麼,她知道蒲草是為了自己好,於是抿嘴一笑,也不去多說什麼了。
次日晨起,蒲草便按著秦芬不許她出門,自己理理衣裳,往上房去替主子告假,隔了老半天才回來,帶回來好幾樁新鮮事。
頭一件就是雲香和賽仙兩個被發賣,兩個人被婆子拖著到雜院去,一路上又吵又嚷,二人派心腹丫鬟偷偷跑去外院報信,誰知連信兒的麵也沒見著,更遑論秦覽這正主。丫鬟哀求半天,隻得那個守院門的小廝愣怔說一句:“老爺說了,家裡的事聽太太的。”
那二人隻當男人對自己也是有幾分情意的,誰知此時,男人彆說是出頭了,連屁也不曾放一個。原當這男人是個傻子,此時最傻的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