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事多,楊氏日日忙得打轉,早上起床便不大精神,兩個女兒來時,她還坐在妝台前瞌睡著,聽見通報,闔著眼睛吩咐一聲:“叫她們進來,外間空了一夜,還冷著呢。”
秦芬挽著秦貞娘的手進了裡間,楊氏的臥房一如既往地素淨大方,就連楊氏的麵容,也與數年前並無半分改變,然而屋裡燃的香,卻換成了凝神靜心的沉水香,想來是主人心事太多,需要寧靜。
時光終究還是不留情地淌過去了。
紫晶捧著件翡翠色襖子來了,楊氏看一眼,搖了搖頭:“這衣裳不大顯氣色,換個紅的吧。”
秦芬知道,這些日子,府裡一是打點秦淑出嫁,二是預備秦恒春闈,三是與方家走定親禮,除開秦恒的事能丟一些給秦貞娘,旁的都得主母出麵,楊氏著實是累得很了。
她想起蒲草說起的那句“太太吩咐了,姑娘要吃用的一概照準”,心裡不由得對楊氏多些感激。
忙成這樣,還能多囑咐一句照顧自己這庶女,楊氏實在算是很寬厚了。
想到這裡,秦芬走上前去笑著道:“我好幾日不來請安了,便給太太梳妝,表表心意。”
說是梳妝,不過就是從妝匣裡替楊氏選兩樣首飾戴上,她想想楊氏要穿紅衣,便替她選了一對石榴色的紅寶石耳墜子,又選了一根紅珊瑚的金簪,因著頭上和衣衫顏色足,手上便隻選個嵌珍珠的戒指,再選一隻才不至於顯得太村。
楊氏含笑受了,還讚一句:“五丫頭的孝心,我一向是知道的。”
紫晶服侍著楊氏穿好衣裳,秦貞娘便與秦芬一邊一個,簇擁著楊氏往外去了。秦淑與秦珮也已到了,見楊氏出來,便上前見禮。
楊氏抬抬手,領先坐在飯桌前,動筷子夾了幾根雲絲,女孩們互相讓一讓,便開始吃飯了。
因著秦芬前幾日抱病,廚房不敢給她上大油大葷,她使人去要,也給秦貞娘給壓了回來,還訓她兩句“胡鬨”,這些日子早餓得眼睛綠了。昨天晚上雖有一道八寶醬鴨,可是晚上吃多了積食,她也不過略吃了幾塊肉就擱下了。
這時看見桌上有一道脆辣肚絲,秦芬也不管什麼早上不貪涼的道理了,連吃了好幾口,又把那雙色饅頭拿來狠咬幾下。
秦淑見了,便打趣她:“五妹病了一場,胃口倒真是一點沒壞。”
秦芬忙著吃東西,沒空答話,楊氏笑著接過話去:“依著我說,你們都該和五丫頭一樣才對,一個個都跟小貓吃食似的扒那兩口飯,哪裡夠的?到了我這年紀,便是再想多吃些,也沒什麼胃口了。”
秦珮原還慢條斯理喝著紅豆粥,聽了這話,立刻夾起一塊馬蹄糕來,也吃兩口。如今秦淑備嫁,她與方家走禮,兩下一比才發現,太太待自己竟比待三姐好得多,她如何不感激,除開聽話,也實在不知怎麼謝嫡母了。
楊氏見狀,又替秦珮夾一根銀苗肉餡的春卷:“彆光吃點心,得吃些肉才能長得好呢。你五姐這次病倒,隻怕是不曾保養好,你們小女孩子家的,最該保養身體。”
秦珮應了一聲,斯文地吃起那根春卷來。
母女幾個正說著家常話,忽地聽見隱隱約約的鐘聲響起,秦芬尚不曾回過神來,楊氏和秦貞娘已肅起麵容,喃喃地數了起來:“一五,一十……”
“四十五下,皇帝駕崩了。”秦貞娘低低地吐出一句,半晌不曾再有言語。
秦珮聽了,連忙咽下嘴裡的春卷,把剩下的半根擱了下來。
此刻,圍坐在飯桌邊上的母女幾個,心裡想的都是同一件事,皇帝駕崩,皇位傳給誰了?到底是不自己家那位表姑娘的夫婿得繼大位?
楊氏也不過是稍一愣怔,立刻吩咐紫晶:“快替我更衣,再吩咐下頭人,一應酒食葷腥、歌曲作樂全部停了,若是有膽敢犯事的,休怪我不顧臉麵!”
聽了這句,秦芬看一眼春卷,心裡不由得歎口氣,早知道要禁葷腥,方才該多吃兩口肉餡的春卷來著。
她是個現代人,對於封建帝王的崩逝,實在無甚感受,這時先想的竟是可惜不能吃肉,若是叫旁人知道了,隻怕要驚掉下巴。幸好她來此處先學得了“事以密成,言以泄敗”的道理,一應種種,不過在心裡想過便罷了。
紫晶聽了主母的話,心裡知道厲害,在此關頭,秦家一則是有秦覽替兄辦差,二又算是和英王府搭個姻親的邊,是半點錯也不能出的,於是喚過臘梅,細細囑咐了許多才放她下去傳話,然後自家扶著楊氏進屋去換衣裳了。
姐妹幾個因著才過完年,身上還穿著大紅大紫的衣裳,這時全要換下了,互相看一眼,也無心再吃早飯,全都起身回去了。
秦貞娘與秦芬是一路的,姐妹兩個並排走了一陣,她忽地來一句:“五丫頭,你說……會不會是表姐家?”
這話問得隱晦,秦芬卻聽懂了,她原是不在意封建時代皇族的種種來著,這時秦貞娘一問,她才回過神來,若當真是英王繼位,秦家便可算得上是雞犬升天了。
饒是秦芬再不在乎,內裡也不能跟出家人一般脫俗,這時也不禁心裡猛跳兩下,略有些激動:“倘若真的是表姐家裡,那麼我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