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璽服侍秦貞娘多年,聽了姑娘的話,強自忍回眼淚,也依樣謝了一謝。
於媽媽方才聽得秦貞娘推讓,還當這姑娘和尋常女子一樣是個嬌氣的,這時見她落落大方,連帶著手下丫鬟都穩重起來,不由得刮目相看,將先前的傲氣收了大半,笑著微微蹲個身:“秦四姑娘請安歇,娘娘明日來探望您。”
“如何敢勞動娘娘的大駕,該是臣女們去拜見娘娘才是。”秦貞娘是楊氏親自教養長大的,自然知道怎麼答話。
於媽媽聽了這句,心下更是滿意,又說兩句漂亮話,才轉身離去。
秦家的丫鬟已接了人,於媽媽也走了,此處便沒有範離的事了,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瓶子遞給碧璽,又對著姐妹倆拱一拱手:“秦四姑娘,在下回去了,這瓶子裡是跌打損傷的藥油,回去立刻擦上揉勻,可助化瘀消腫,今日天黑不便,請暫且好好安歇,待明日晨起下山求醫。”
“是,多謝範大人。”秦貞娘仍是那副落落大方的樣子,待範離走出十餘步,輕輕拱一拱秦芬,“這範大人,如今可愈發知道避諱了,瞧著人品確實不錯。”
秦貞娘是楊氏的親女兒,與秦芬又朝夕相處,自然猜到些賜婚的事情,這時見範離待秦芬板板正正的,忍不住起意開個玩笑。
秦芬被點這一句,忽地想起什麼,揚聲喚一句“範大人”。
範離已走到路口,聽見這一句話,雖覺得那嗓音也不如何嬌柔脆生,偏偏直鑽入他耳朵裡,他趕緊回頭應一句:“何事?”
秦貞娘未及阻攔,秦芬便走向了範離。
此時周遭的客房皆點起了燈火,路上又燃著許多照亮的明燈,不時有知客僧和各家取水的奴仆經過,秦芬帶著桃香與範離站在一處,倒也不如何失禮。
秦貞娘想一回禦賜婚事,又想一回自家五妹的態度,知道兩個小兒女該說說話的,便輕輕拽一拽蘭兒,不曾上前。
秦芬走到範離跟前,將方才心裡盤算的事情又想一遍,慢慢抬起頭來,問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範大人,你自來體察上意,絕不會做皇上不喜的事,是不是?”
眼前的女子,生得白淨文秀,從前身上的孩童稚氣已然褪去,全是一副大姑娘的樣子了。
她不似尋常女子戴得許多頭飾,隻梳著個簡單的發髻,輕巧簪了一兩隻珠釵,這時昂起頭來,麵上微微有些緊張。
範離眼尖,忽地瞧見秦芬頭上有一片桃花的花瓣,想來是伊人從桃花下走過,不經意間門沾染了落花。不知怎麼,想起那句“人麵桃花相映紅”,他心頭好似被金錘大力猛擊一下,驀地震了起來。
“秦姑娘……何出此言?”短短一句話,範離分兩次才說完,說完自己也覺得奇怪,便是初見當年的英王,自己也不曾這樣緊張,何以此時對著個半大的姑娘,倒緊張起來了。
“範大人,你且答我,我問的話,是也不是?”
秦芬問的話,本不該答的,然而範離卻覺得自己在她麵前說不了謊,便應一句,“算是吧。”
一人都是聰明人,委婉一問一答,秦芬心裡已知道了皇帝的態度,稍一思忖便說出自己的來意:“我有薑家無辜的證據,範大人若是需要,儘可去取。”
範離原先暈乎乎的腦子一下子冷靜下來,眼神也銳利許多:“此話當真?是何證據?”
“當真,那是薑家少爺薑啟文送給我三哥秦恒的夫子講義,聽三哥說那講義裡有幾處與科考試題題眼相似,如今因著要與薑家退婚,東西已送還薑家了,薑家於此事上所受打擊不小,必定不願翻揀秦家送回的東西,東西一定還在原處。”
範離聽秦芬說得極為細致,知道這一定是真的,點頭應下:“好,這事我記著了,雖然這隻是間門接佐證,卻是個線索,我會去詳查的。”
說了這句,範離稍一沉默,又問一句,“你來對我說這話,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你四姐的主意?”
他說罷向秦貞娘看一眼,卻見秦貞娘麵上不是焦急,而是疑惑,頓時明白過來:“你來找我,是你自己的主意,你全是為了你四姐。”
秦芬點點頭,她並不否認這一點。
“可是,秦家與薑家的婚事已然作罷,你們這樣,薑家也不會領你們的情。”
“我們不是為了叫薑家領情,隻是為著公道。”
“這是你的心思,還是你四姐的心思?”
“這是我的心思,可我敢替四姐擔保,她必也是一樣的心思。”
範離有一瞬間門的語塞,隨即又道:“你便這麼信你四姐?你們雖是親姐妹,可不是同胞所出啊。”
這話並無惡意,秦芬辨得清楚,她微微一笑,回頭看一眼秦貞娘:“四姐的為人,我信得過。”
範離看著眼前的女子,見她滿臉都是替姐姐驕傲的樣子,心裡一時不知是喜還是憂。他這輩子卻從未嘗過和庶兄和睦是什麼滋味,沉默片刻,忽地甕聲甕氣說一句:“你從前對我,並不算客氣,今日為了你姐姐,竟肯來找我?”
秦芬知道,求人便該有求人的態度,也要有技巧,於是毫不躲閃,堅定地應一句:“是的範大人,小女特來相求,便是相信,以皇上的英明和範大人的正直,必不會使好人蒙冤。”
範離也不過是酸溜溜地試探一句,不曾想秦芬一口就應下,還送得一頂高帽子,他好像大冷天進了暖房裡,心裡熱騰騰的。
他原本覺得,這丫頭從前對自己不假辭色,如今為了姐姐來尋自己,未免太前倨後恭了些;待這丫頭毫不猶豫承認了是替姐姐出頭,他又替這丫頭起些心疼,這麼傻乎乎地一心向著旁人,難道不怕被人給算計了?
再有,這丫頭說一個“求”字,也未免太見外了,為著她,自己連錦衣衛的差事都爭來了,這麼一件順水推舟的小事,難道還能不應她?自己待她的心思,她又不是不知道。
範離心裡胡思亂想許多,久久不曾說話。
秦芬見範離神情再三變幻,便猜自己所說的是件極為難的事,想一想範離的處境,她不由得懊悔起來,她原隻當這事對範離也是有益的,這才大著膽子相求,誰知卻好似給人家添了麻煩。
正要開口說些什麼,範離卻搶先出聲了,也不曾說個好不好,隻淡淡應個“知道了”,說罷拱一拱手,轉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