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彆怕。”少年人處在變聲期,聲音嘶啞又不好聽,努力做出可靠的樣子。
大概,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早就換人做了吧。
顧家莊子著實有些大,穿過一條長長的回廊,又過一片花園。到處都有賓客,到處都是人聲,間或有幾個全副武裝的黑甲兵士矗在人群裡。
顧皎微微張開眼睛,楊丫兒卻展開一把扇子,半擋住她露出來的麵容,也擋住了諸多同情或嘲諷的目光。
終於出二門,大門洞開,顧瓊背著她去了轎子前。
柳丫兒打簾子,轎夫端了立足的矮凳子來,前後又有齊刷刷一片紅袍的迎親隊伍。
顧皎直起頭,勉強握住那把扇子,腰上用力要下顧瓊的背。
僅一個上轎的動作,搞得人滿身大汗,頭發濡濕。
她坐好,挪了挪身體,對上顧瓊的眼睛。
顧瓊肖父,雖然還是個未長成的少年,但已顯出幾分堅定來。他道,“都是哥哥不好,力氣太小,顛著你了吧?”
“沒有的。”她道,“是我太重,累著你了。”
顧瓊頭探進轎子,小聲道,“皎皎,還生哥哥氣呢?”
生氣?
“說這種客氣話,可不是惱我了?”他忐忑道,“爹接你回莊上,你也不願見我。我好幾次跑你院子外邊,你還讓丫頭趕我走,是不是?”
居然還有這節?顧皎用扇子擋住口鼻,笑眯眯地看著他,看來這邊的顧皎和兄長十分親熱。
“真不是我不願送你去外祖家,是爹另給派了差事,不能耽擱。”他見她笑了,跟著輕鬆起來。
顧皎的手不動了,也再笑不出來。少年人純粹,對一個人好是真心實意。若他曉得因自己的拒絕而導致妹子遭難,恐怕一生都過不去這坎。這麼想著,她更沒精神,也笑不出來了。
顧瓊見狀,卻急了,焦躁地分辯,“皎皎,你罵的話,我都記在心裡,一刻也不敢忘。”
她勉強問,“罵你什麼了?”
“考我呢?”顧瓊臉緋紅,“還是偏要我自己說出來,奚落自己?”
顧皎不說話了。
顧瓊挫敗,“好啦好啦,你說什麼男人不爭氣,要靠躲在女人裙子底下苟且偷生的。”他看著她,認真地一字一頓,“皎皎,你且等著,二哥哥爭氣,總有一天能把你帶回家。”
果然是少年人,滿腔血氣,不管不顧做下了如此承諾。
顧皎又笑了,可縱然是笑,也滿身病氣地勉強著。顧瓊眼圈立刻紅了,扭頭就要走。
“二哥哥。”她忙叫了一聲,“謝謝你。”
顧瓊的背僵直了,半晌才道,“皎皎,你可從來沒和二哥哥客氣過。今兒卻對我說了兩回謝謝——”
鐵蹄敲著石板,不遠處傳來一些騷動,打破了少年的悲傷。
顧青山和溫夫人,領著親近的族人和親戚出得門來。
“顧瓊——”顧青山叫了一聲。
顧瓊抬手,狠狠擦了一下眼睛,理也不理顧青山,翻身上了轎子旁邊的一匹大黑馬。他緊了緊韁繩,衝溫夫人道,“娘,我送妹妹去縣裡,你彆擔心。”
溫夫人“哎”了一聲,眼淚滂沱。
鐵蹄的聲音越發近了,那些紅袍的兵甲讓開,魏明和黑甲鬼麵的李恒出現。
沒人敢在李恒麵前多廢話,幾乎是立刻,所有人都開始行動起來,生怕招了這活閻王不開心。
喜娘子故意大聲說話,讓彆誤了吉時。一輛輛早準備好的,裝滿了嫁妝的車駕也蓄勢待發。
顧皎對溫夫人揮揮手,大約日後再見的機會也不多了。
李恒似乎很滿意大家的乾脆,居高臨下環視一圈,騎在馬上衝丈人和丈母娘敷衍地行禮告彆。
“小姐。”海婆放下轎簾,“咱們該上路了。”
顧瓊拎起馬韁繩,小跑去了前麵。
顧皎笑了笑,顧瓊比起顧青山著實可愛了許多。她身體縮到轎子最裡麵,合起扇子放一邊。折騰了一番,燒沒退下去,加上厚重的禮服和頭冠,內衫又濕透了。
可這些都又不重要,她隻覺得今晨的李恒,怪怪的。他和第一次見麵的囂張比起來,安靜得過份了些。按理說,他拿下龍口城,娶了龍口大地主大善人的女兒,正該春風得意的時候。溫夫人和海婆的說法,他諸多行為是為了洗清自己的名聲,難道不該在這時候表現得道貌岸然一些?下個馬,拜彆嶽父母,和鄉親們親近親近?
為什麼還要戴鬼麵?拒人千裡之外?
轎夫高叫一聲,起轎。敲鑼打鼓,無數鞭炮被點燃,碎紙和硝煙裡彌漫了半片天空。
顧青山緊盯著李恒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長長的車隊中。
他對溫夫人道,“你招待客人們,我且去溫家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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