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生亂思, 顧皎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院門‘吱呀’一聲,然後是孤零零的腳步。
顧皎推開窗,果然隻見海婆縮著肩膀走進來, 往日板正的腰也沒那麼挺直了。她輕咳了一聲, 海婆抬頭,將燈籠往前送了送,什麼也沒說。
她立刻便知, 李恒沒回來。
男人於新婚期夜宿花樓,這樣的事情到底有多嚴重,顧皎具體不是很明白。不過, 雖然看不太清海婆隱在黑夜中的臉, 但她身體姿態的每一處都寫滿了‘很不好’。
她歎口氣, 道, “海婆, 凍著了吧?快回屋暖和暖和, 我無事的。”
海婆點點頭, 揭開燈籠,將燭火滅了,無聲無息回廂房。
原本就靜的夜, 抹上了一層死氣。
顧皎將窗戶關嚴,在房間裡來來回回地走。
她滅了外間的燭火,隻留了內間的一盞, 另點燃了箱子間的。既然等得無聊, 胡思亂想也於事無補, 還不如自己動手清點清點東西。之前有想過給李恒做好看的衣服,便先將料子翻出來好了。
李恒皮膚白,身高夠,骨架也十分正。黑甲配上大紅的披風,既簡單又張揚,戰場上足夠惹眼。平日的穿著,銀色既亮又冷,顯得他更高不可攀;若是換了黑色,整個人的線條會沉下來,比銀又多了幾分乾練。
她挑挑揀揀,竟覺得哪個顏色都很配他。
人好看,果然是占優勢的。
有了好衣服,還得有好靴子。
顧皎是個手殘,絕對乾不了做衣服或者鞋子的活兒,隻能等人做好了,她意思意思縫兩針上去。顧瓊曉得哪兒有好鞋子賣,不如找他幫忙買?
再有,李恒的兩套鎧甲遠看著還好,近看上麵有許多的劃痕,是不是得找師傅修一修了?
她將翻出來的諸多布料單放在一個箱子裡,又去檢查李恒放在此處的幾身換洗衣服。結婚那晚上,他穿的那個白色寢衣實在太好看了,不如,再多做幾件?因衣箱太大,她頭探進去太深,不防動了那兒的機關,箱蓋整個落下來。
她‘呀’了一聲,準備好被撞,結果身後冒出來一隻手,將蓋子撐住。
“你在做什麼?”李恒拎著她衣領,將她從衣箱裡麵□□。
顧皎揉著被撞痛的頭頂,看看被自己搭在旁邊的白色寢衣,再看看李恒。他居然回來了?還換了身衣裳?身上還散發著沐浴後的香氣?她略微有點吐槽,現代抓奸必備功能,看男人回家之前是否有洗澡,聞聞他身上是否有屬於賓館沐浴露的味道。
所以,他是在花樓玩耍好了再回來的?還是在寢間梳洗?回來又無聲無息,走的必然不是正門。
她轉了轉眼珠,未語先笑,指著衣服道,“謝將軍救命,我在整理將軍的衣服啊。”
李恒放開她,安靜地看了幾秒鐘,什麼也沒說,轉身出去了。
顧皎伸了伸舌頭,將那寢衣□□疊好,捧出去。
李恒背對著床站立,已經開始解外袍了。
她垂著頭將寢衣遞過去,“將軍怎麼回得這麼晚?是事情很難處理嗎?”
如此說,顯得有點裝。不過,她既然已經演了,就得演個全套。
李恒沒回答,一邊脫衣袖,一邊看著她。那目光,比下午擦匕首和長劍的時候,多了幾分噬人的血色。
顧皎的危機本能開始作祟,後背的汗毛細細密密地立起來。不會是派人找了兩次,惹毛他了吧?
他徹底將外袍脫完,露出裡麵同樣月白色的中衣。以及,空氣裡開始有被他體溫烘出來的那種清新味道。
她再將寢衣遞了遞,“將軍,要換上這個嗎?”
“不必。”他的眼睛一刻也沒挪開,“夫人,等了許久?”
顧皎再對李恒不了解,也聽出這問題後麵壓著的火了。她隻好收回寢衣,輕聲道,“說了要給將軍留燈的呀。”
“那是丫頭的事情。”他坐到踏板上,開始脫鞋。
她忙將寢衣放屏風上,蹲下身,要去幫忙。他嗬了聲,“手拿開。”
顧皎抖了一下,MB,何時被男人吼過了?她略有些難為情,便沒動。
李恒脫下鞋襪,整整齊齊放踏板下方。
明明發火了,還記得要規規矩矩,整整齊齊。
顧皎低頭,看著他的腳背和腳踝。這男人真是老天爺的寵兒,身體無一處不美,連踝關節也是精巧修長的類型。她在現代的時候,最喜歡看的就是遊泳和田徑比賽。那些美好的男兒□□,修長有力的肌肉,端正強悍的骨骼,多麼地想要令人上手摸一摸。
可即使垂涎美人,也得講究生存基本法。
顧皎還在胡思亂想著,一隻手卻伸過來,捏著她下巴往上拉。
她不防如此,身體失力,整個人跌坐在他身上。身體弱逼至此,也是無語了。
最可怕的是,李恒根本不給她任何逃避的機會,直將她拉得湊近了,四目相對。他淡色的眼眸裡,有漩渦在旋轉,中間一點亮光,越來越大,越來越亮,仿佛爆炸席卷了整個天地。更可怕的是,那長翹卷曲的睫毛,刀削一般挺直的鼻梁,還有從他胸腹間散出來的味道。
顧皎全身發熱,臉火燙,皮膚有被內部刺激的針紮感。
她吞了吞口水,乾巴巴地叫了一聲,“將軍——”
李恒沒應聲,另一手卻探向她的頸項,去解領口的盤扣。
雖然吧,顧皎貪戀美色,但這個身體還不行。她緊張地提高了聲音,“將軍,你冷靜點,我在還病中。”
搞毛啊,果然是把人惹火了。他之前雖然不怎麼抗拒觸碰她,但擺明了不愛她歪纏。也就是說,這人恐怕隻麵子上給了她妻子的地位,意思意思也會圓房,但絕對不存在什麼愛憐之心;這會兒氣衝衝回來,二話不說就脫衣服,絕逼有外力影響。
是魏先生?還是崔媽媽?或者彆的誰在逼他?因此,他遷怒,憤怒,打著乾脆圓房完成任務,一了百了的主意?
李恒顯然不是能聽得人勸的,解開第一個盤扣後,又去第二個。他動作堅定利落,看著不緊不慢,反而給人強大的壓迫力。幾乎隻幾個呼吸的功夫,顧皎的外袍便散開,露出裡麵水粉色的中衣來。
他笑了一下,手拽著中衣了帶子拉了拉,啞著聲問,“病中?”
中衣帶子隻一個活結,稍微用力便能拉開。而在裡麵,便是肚兜。李恒的食指和中指夾那軟軟的袋子,偶爾拉扯一番,居然被燈照得豔光四射。
顧皎略晃神,沒答得出來。
那手立刻微微用力,帶子微微繃緊了,搖搖欲墜。
她立刻清醒,連連點頭,“剛喝了先生開的第二副藥,要將養。”
“用先生來壓我?”他下巴支起來,顯出一些桀驁的摸樣,“你若不是為此,何必三番五次找我?”
顧皎當然知,魏明那老狐狸隻想把她套牢了,愛上將軍,為將軍生,為將軍死,為將軍把骨油熬乾。
因此,顧皎明明被他的摸樣勾得撓心撓肝,卻還是不能上當。
顧皎怔怔地看著他的花容月貌,眼角輕易就滾出兩行豆大淚珠。
李恒皺眉,放開她下巴,兩手掐著她的肋下,將人困在懷中。隻一個抬腰,兩人便上了床。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輕斥,“你哭什麼?”
她下半身被壓得死死的,上半身和手卻得了自由。抬手抹著眼淚,抽抽噎噎道,“將軍,我害怕。”
李恒挑眉,怕?什麼時候怕過?要真怕了,自拜堂後,她就該離得他遠遠的。結果,她偏不,非要纏上來惹他。惹他也就算了,隻當一次教訓學不乖。因此,他又嚇了第二次,連刀劍都動了。
顧青山養得這麼聰明的女兒,不可能連言下之意都不懂。
可惜,她還是裝不懂,一回兩回的讓丫頭婆子來找。
最不該的,驚動了崔媽媽。
可顧皎當然怕了,這小身板才十四歲,將將發育而已。胸部經常生長痛,骨盆也未張開。古代生育乃是女子一大險關,搞不好便是母子雙亡。再兼了一個,幾乎沒有有效的避孕工具和技術,讓她怎麼敢冒險?若是沒美色迷惑了心竅,翻雲覆雨倒是爽快了,珠胎暗結怎麼辦?小孩子生小孩子嗎?
可是,話得換一個方式說。
因此,顧皎又重複了一次,“我害怕。”
“怕什麼?”李恒冷笑一聲。
她偷瞥他一眼,他的臉在燭光中有種沉鬱的美感,似乎是決絕,似乎又在反抗什麼。她張口,道,“我願意和將軍做夫妻,可我害怕生小孩。生不下來,會死掉,怎麼辦?”
李恒的臉明顯僵了一下,大約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立春有個姐姐,十五歲的時候嫁給旁邊一個莊戶,很快就懷孕了。肚子大得嚇人,都說可能是雙胞胎。結果生的時候,兩天兩夜沒生下來,產婆沒辦法,最後還是死了。”顧皎抖著聲音,“海婆說,因為她太小了,骨盆還沒長開,怎麼都生不下來。”
“將軍,我今年才十四歲,連十五也沒有。要是,要是咱們圓房——”顧皎頓了一下,“有喜了怎麼辦?”
“那樣,我肯定會死的。”
李恒壓著她的手,逐漸鬆開。
顧皎反手抓著他中衣的袖子,搖了搖,“我知道我這樣不對,所以誰也沒敢說。將軍,你會不會怪我?你會不會因為這個,才去花樓的?”
“胡說八道什麼?”他有點悶。
她動了動身體,兩人的腿隔著兩層單衣,幾乎貼在一起。少年人富有彈性的肌肉,溫暖的皮膚,到極致的親密感。她聲音有點嬌,“我都知道了,花樓就是你們男人吃酒、聽小曲,還有漂亮的花娘——”
“我又怕死,可比起這個,更怕將軍不喜歡我,去喜歡彆人。”
意思可說明白了,要做夫妻,暫時不圓房,你最好不要去找彆的女人。
顧皎抓著胸口的單衣,用豁出去的勁兒往兩邊拉開,露出水紅色的肚兜來。原本白皙的皮膚,被襯得更加幼白。她道,“所以才讓他們去找你。要是你不喜歡的話,就不找了。你要願意的話,咱們就圓房。我為將軍,死也是願意的——”
她雙目盈盈,含羞帶淚地看著他。
李恒眨了眨眼睛,那清透的藍色顯得更加深沉了。
顧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然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她狠狠心閉上眼睛,將頭偏向床內側。
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黑暗令五官更加敏感,李恒的手搭上了她的臉頰,緩緩地向下,探入了肚兜裡麵。他握住那一點點雪白,似乎在掂量,似乎在猶豫。
他長年執劍,掌心的繭粗糙,勾在顧皎的皮膚上,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良久,李恒長舒一口氣,將手緩緩拔出去,翻身倒在了床外側。
氤氳的香氣在帳中緩緩流淌。
顧皎張開了眼睛,看著帳子上滿滿搖晃的燈影。
半晌,李恒啞著聲音道,“你以後,彆老找讓丫頭婆子去外院找我,惹人笑話。”
她翻身,對上了他的側顏。看不清表情,但眼睛在昏暗裡散著光。她柔軟道,“那將軍去哪兒,命人給我報個信好不好?我一個人在家裡等你,好害怕。”
李恒默了半晌,“我自會安排。”
顧皎又抓著他衣袖拉了拉,“將軍以後彆睡踏板了,好不好?很涼的。”
李恒沒吭聲。
顧皎好不容易抱上了點衣角,哪兒肯放棄,繼續道,“將軍以後不去花樓好不好?等我長大點了,咱們再圓房,好不好?你要是需要,我可以親親你——”
有點不要臉啊,但親親摸摸美男子,也是可以的。
李恒坐起來,下床,罵了一聲,“小女人,彆得寸進尺。”
她起身,“將軍——”
“有點熱,去外麵散會兒。”他撩開帳子,終是應了一句。
顧皎咬唇看著他穿鞋襪,披衣裳,端了油燈去外間。不一會兒,便傳來翻書頁的聲音。
果然賭對了,李恒雖然最終會成為一個暴君,但他目前的私德比大多數男人都要好。
她緩緩倒入衾被中,無聲地拳打腳踢一番,最後卻埋在被窩裡笑得不能自已。
剛才,李恒那處灼熱堅硬,尺寸尤為可觀。
顧皎自穿入書中,頭回睡了個好覺。
然人一心安得意,難免忘形。
半夜的時候,她被熱醒了。迷迷糊糊睜眼看,整個人幾乎埋在李恒懷中。
必定是自己怕冷,亂翻,給滾過去了。
她悄悄揭開一層被子,繼續窩在他懷裡。人要熟起來,從身體開始最快速。
既然已經拿到了暫不洞房的免死金牌,當然要合理利用起來。至於他如何難受煎熬,有句老話說得好,越難得到的才越珍貴。
因此,她開開心心地閉上眼睛,抓著李恒的衣服角,再次陷入了夢鄉之中。
次日一早,晨光打在窗戶紙上,迷迷蒙蒙。
柳丫兒在掃院子了,勺兒升火做飯,海婆壓著嗓子和楊丫兒談過年怎麼準備禮物。
顧皎睜開眼睛,隻覺渾身輕鬆,隻怕病要好徹底了。
她捂嘴打個哈欠,左右晃了晃後準備張嘴叫楊丫兒,眼睛卻猛然瞪大了。
李恒居然披散著頭發坐在床頭,手裡捏著一個壓帳子的玉件,眼睛微微張大,似從未見過她這樣。
她馬上閉嘴,調整表情,心裡卻暗悔,怎麼就如此放縱了?她低頭,叫了一聲,“將軍醒了呀?”
李恒皺眉看了她一會兒,表裡不一的女人。他心裡嘖了一聲,撩帳子下床。
顧皎趕緊跟著爬出去,手忙腳亂地穿鞋,“將軍,我伺候你穿衣裳。”
他拿起中衣和外袍,道,“你先料理好自己吧。”
說完,去箱子間了。
她待還要再勸,房門被推開,海婆進來了。她直接來床前,按著她坐下,道,“怎麼又不穿衣服跑出來?”
顧皎道,“我不發熱了,也不怎麼咳嗽了。”
“那就好。”海婆拿了衣服給她穿,道,“夫人睡得可好?”
她點頭,挺好的。
“老婆子倒是沒睡好。”她幫她將衣服拉直,道,“翻來覆去沒睡得著,腦子裡亂哄哄的。一是為小姐擔心,一是為老爺。現在還在新婚裡,就已經這樣了,等以後怎麼辦?要是連麵子情也沒有了,更不用說裡子。以前,我還想著小姐為將軍生下一男半女再安排含煙——”
顧皎聽著不太妙的樣子,眼角餘光又瞥見李恒從箱子間出來。她用力清了清嗓子,連叫了兩聲‘海婆’,想打斷她。
“小姐,現在也不是吃醋鬨彆扭的時候。咱們呀,要以大局為重。我想了想,必須得安排著走了。”海婆根本不聽勸,隻認真看著她,眼下全是黑圈,眼角的皺紋也深刻了更多。
“將軍來了——”顧皎聲音提得高了些,將軍來了。
“將軍來什麼來?”海婆有些嚴厲,“我現在和你談的事情非常重要,事關顧家生死。”
顧皎見李恒扯了扯嘴唇,心下更不妙了。可那李恒陰沉地看著她,豎起食指封在唇上,爾後在頸間拉了拉。
這是在威脅她閉嘴。
她頓了頓,選擇了李恒。
海婆見顧皎不說話,以為她屈服了,便道,“把含煙裝扮上,下次將軍回來,讓她去伺候。”
顧皎飛一眼李恒,看不出他的喜怒,“將軍說了,不喜人伺候。”
“男人口中所說,和心中所想不同。含煙皮色好,又玲瓏婉轉,那個男人不喜歡?”海婆換了輕鬆的樣子,似對小輩一般親熱嗔怪道,“我隻來和你說一聲,其它的事情你就彆煩心,等著好消息就成。你是夫人,自然該有夫人的身架。含煙自買來,就是專乾這個的。她知道該怎麼做,必會讓將軍離不開——”
嗬嗬,視她這個夫人如無物,居然通知一聲就成了?隻怕是她這個替身不管用了,得另外想辦法了吧?
她不動聲色,道,“這是爹的意思,還是娘的意思?”
海婆拍拍她的手,“老爺夫人不在眼前,咱們隨機應變。”
那就是海婆自己琢磨的了。
顧皎垂下眼簾,“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海婆驚疑地看著她,似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笑一笑,道,“海婆,我的房中事你就彆操心了,該怎麼辦我自己心裡有數。”
“我怎麼能不管?”海婆用力握住她的手,“離家的時候,夫人再三交待我照顧——”
顧皎對溫夫人印象很不錯,不欲牽連到她身上。她突然提高聲音,“我隻記得送親的時候,娘千萬交待了。她讓我彆忘了自己姓顧,但凡有事,讓你回莊上告訴一聲。海婆,我娘沒讓你自作主張。”
海婆的眼睛陰了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