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媽媽在西府等得坐立難安。
城中米價飛漲, 諸多人家已經開始隻吃一餐, 臨近過年卻完全沒有過年的氣氛。
往年許多山上人下山賣皮子、生藥和其它山貨,今年卻蹊蹺地絕跡了。甚至, 已經有隔壁縣的流民在城外聚集。
直到守在城守府門口的小子回報,柴大人一行人從關口入了城,看起來頗狼狽。特彆是王家父子, 幾乎貼在柴大人身邊, 根本不敢獨行。跟在他們後麵的,是關口裡走商的許多小販,還有要演戲的散班子,另外幾乎地主的家眷。那些人都說關口要封了,不許人進出, 這二三日便是無關人等趕緊走的時候。
崔媽媽心中有數了,深吸一口氣,拎著王爺賞給她的一柄大刀, 直接去了城守府門。
崔媽媽是砍開城守大門的。
城守無可奈何,因她身後還站了四個膀大腰圓的兵士。
柴文茂笑吟吟道, “是何人惹崔媽媽生氣了?居然連王爺賞的刀都搬出來了?”
崔媽媽示意士兵,將城守和那王家父子趕開。
“柴文茂, 你又去小莊做了甚?”崔媽媽將刀立在地上,“你來龍口,夫人從未阻過你一日——”
柴文茂道, “媽媽, 都怪我聽信小人讒言, 隻當夫人被下人蒙蔽,才出手幫她清理門戶。你放心,都查清楚了,沒有的事。”
“你為何鎖關口?”
“這不是謹防紅薯種子流失麼。將軍在的時候,可是下過嚴令的。”
“關內人如何過活?”
“媽媽,我隻管督商督糧,哪兒能管彆人怎麼活?今日也是累了,我得先休息——”
崔媽媽一下將柴文茂拽到自己麵前,“你抄夫人的家?”
“話彆說得那麼難聽,是夫人自己大開門戶讓我去看的。莊子裡幾百上千的人,都瞧見了。你要不信,隨便抓個兵來問也是一樣的。是那王家老頭子,悄悄兒告訴我,說夫人私藏了許多軍糧,我也是擔心——”
崔媽媽見慣了他的嘴臉,並不覺得有奇,一腳將他踹翻。
柴文茂‘哎呦’叫了兩聲,口中高叫,“媽媽,因你救了郡主一回,王爺才賞你金刀。大家夥兒敬你,但你不可放肆。夫人庫中還有上千斤的紅薯,幾百斤的白米和稻穀,又有許多乾肉,還養了一欄子的牛羊和馬匹,哪兒活不下去了?我當真一句狠話都沒衝她!你不信我人品,還不信我貪生怕死嗎?”
崔媽媽信他貪生怕死,卻也曉得他陰暗齷蹉,隻道,“柴文茂,我們都知世子有何謀算。我家將軍但凡能做的都做了,但凡能給的都給了,你們卻連他有個中意的夫人都不願。世子做這事的時候,王爺可知?你且把近日的全部事情都寫下來,我帶了信,找王爺喊冤去。否則,我立刻讓你沒了腦袋!”
“寫,馬上寫,就寫!”柴文茂一刻也沒頓住,屁滾尿流地爬起來,去寫了信。
崔媽媽也認得幾個字,看了一次不合格,怒目,“夫人和那匪首辜大毫無瓜葛,他跑了,和夫人無關。重寫!”
柴文茂委委屈屈,隻得重寫了第二張,遞過去。崔媽媽再看,還不滿意,“甚叫做民夫乃顧青山所指示?他能管得到那些招攬來的流民?跑路是你家世子派過來的押軍監管不力。重寫。”
無法,柴文茂隻得寫了第三次。這次崔媽媽臉色好看了些,“很對。顧家大公子擔憂親人,想辦法運了一船白米來。可顧青山高義,主動捐了,帶動龍口富戶主動捐糧。實乃對王爺再忠誠不過的良民!”
信至此,便無了。
崔媽媽冷笑,“少給老娘弄鬼。把今日的事都寫上。你如何入了小莊的門,如何去翻撿夫人的私產,又如何逼迫她——”
“真不是我,是王家——”
“那把王家也寫上!”
柴文茂隻好寫了,當然春秋筆法隱去了自己,乃是王家力主的。
柴文茂放下毛筆,喘息道,“媽媽,咱們都是為人辦事,多有不得以。你且看在我抬了一手的份上,也放過我,好不好?”
崔媽媽看了,無悲無喜。許星來,無人知曉。以柴文茂的脾氣,早該用齷齪手段殺顧皎。然許星戒備良久,當真沒遇上暗中的對手。也就是說,這柴文茂雖然用了迂回的手段,但還沒用最下作的暗殺和毒殺。
崔媽媽將信壓在桌麵上,“蓋上你的私章,畫押。”
柴文茂當真畫了,送瘟神一般將人送走。
人走,室靜。
隻一個貼身的兵士在問,“大人,就這樣放她走?”
“放心,我隻負責龍口,其餘的事便不歸我管。她若能踏入大營,乃是我那厲害堂弟的責任了。”柴文茂輕佻地起身,“我嘛,無論顧皎死不死,都已找好替死鬼了。”
所謂替死鬼,自然是在外間等得全身發涼的王家父子。
畢竟,他柴文茂也就動動嘴皮子。他們,可是動的手呐。
人活在這世上,想活得久,隨時得給自己留條後路,當真是不容易得很。
蜿蜒的山路,偶有積雪。
人行走過,雪便落下來。
辜大隱在樹叢中,眼睛直盯著下方隱約的人影。旁邊有個人遞過來一個熱乎乎的烤土豆,“大哥,現在去,還是等會子去?”
“等會。”他咬一口土豆,道,“太快了,就不真了。”
“夫人名堂真多,又在山裡到處種土豆地,又讓咱們做土匪,結果不乾殺人的事,卻跑來救人了。嘿嘿——”
辜大吞了土豆,“殺人好,還是救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