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臘月, 龍江水白,江邊淤流處起了薄薄一層冰殼子。
顧皎的日子, 開始過得比較舒坦了,隻除了一日三餐有兩餐都吃土豆菜外。
和當初做紅薯菜時候一樣,勺兒得到土豆後迸發了強大的熱情。切絲炒的,切塊兒煮的,和各種肉類一起燉的, 磨碎了取粉的,不一而足。
因關口閉了,沒有外人進出, 那些地主大戶也出去避禍, 因此顧家便再沒什麼遮掩。
辜大領著莊子裡選出來還算壯實的叔伯們,小心翼翼地去了一個山崖。然後在崖邊高聲叫,上麵便有滑溜溜的繩子放下竹筐來, 框中滿是肥大的土豆,和莊人在山中挖的不同。顧家的幾個叔伯這才知道,原來顧青山早和山民做了交易, 允許寬爺他們提前去避禍。這些土豆,也是在山裡麵挖出來的。
隻那放下來的繩子也奇怪, 一節一節的帶著牙齒一般,居然隻一個小孩子便能操作。
日日從山上搬下許多土豆, 趁夜裡挨家挨戶去送。
言明了, 將軍夫人送的, 不要錢。許多莊上的鄉老來謝, 還有人家將好不容易藏起來的小袋子麥粒也送來,說是感謝夫人。顧皎是不許看門的小子們收的,奈何那些大嬸和姑娘太熱情,往往拎了東西直接一扔,人便跑了。後來全收拾出來,各種雜糧都有,甚至還有繡得很好看的鞋墊和鞋底。
她將合適的鞋底選出來穿,雜糧卻讓送去工坊,熬了粥食分給大家吃。此番工作便是楊丫兒和含煙去做,配合長庚能說會道,完成得也很好。
因此,顧皎算是脫了一大半的身出來。
現在,她卻窩在軟塌上,享受著火牆的溫暖,思考青州王和京州王的戰事。若青州王輸了,她該如何逃脫王爺和世子的遷怒;若是青州王贏了,如何從私藏軍糧這個鍋上脫出來。
延之啊延之,如果能有一封信來,該有多好。
顧皎想得頭痛,隻覺這一場已經用儘了腦汁,需要一個懶洋洋的冬天來恢複智商和肥肉。
暈暈噩噩,便睡了過去。
睡夢中當然是有李恒的,他穿著她請人給做的,繡了暗銀花邊的黑色錦袍。隻依然戴著鬼麵,看著她一言不發。她很熱情地跑過去,拉著他的手撒嬌。他卻不理她,背過身去。她如同往常一般耍賴,還邀功說。
“延之,你看我將龍口管得好不好?”
然李恒依舊不為所動,隻道,“你到底是誰?”
她是誰?她是顧皎啊!
“你騙我,你根本不是——”
顧皎一下子被嚇醒了。
媽呀,這樣的夢真是太喪了。現在她闖過了第一個惡關,該當是興奮的時候,怎麼會做惡夢?算了算了,夢都是反的,李恒才不會想那麼多。
然顧皎準備再睡,卻怎麼也睡不著了,隻隱隱聽見外麵潮水一般的聲來。
她是見識過千人彙聚那磅礴的氣場,其實很有些創傷後遺症,立刻就驚了。
“柳丫——”她呼喊。
沒人應。
“勺兒——”顧皎更大聲。
還是沒人應。
顧皎覺得有點不對勁了,趕緊站起來,抓了一件大衣裳披上。難道是關口閉得久了,出意外了?不應該啊,辜大和許星不是吃白飯的,他們日日騎馬巡視,將整個關內把持得滴水不漏。顧青山又將幾家留下來的管事都請過來,聯合了莊上的人組織聯防隊和不同功能組彆的隊伍,連隻蒼蠅也不會亂飛。怎麼可能渺無音信就出事?
她出東院,隻聽得外間的聲音越來越大,如同浪濤洪流一般。
“許星!”顧皎這次是真害怕了,聲音裡還帶著抖。
可仿佛是故意一般,彆說是許星了,連往常守著院子的小子們也不見了。
娘呀,彆當真是出什麼大事了吧?
顧皎在逃命和就義之間徘徊,卻聽得那些聲音近了,最後仿佛整個大地都在顫抖一般。
無數的馬蹄聲,人的呼嘯聲轟然而至,然後又立刻停了。
顧皎瞪大了眼睛,一步步挪去前院大門,卻聽得大門一聲撞擊。
馬的噴息聲,鐵甲撞擊的聲音。
她兩手撐在門框上,隻探頭出去一看。
白馬紅袍,畫戟鬼麵,衝天的血氣,不是李恒又是誰?
她張了張口,想叫一聲,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隻李恒早已看見了她,丟開畫戟,翻身下馬,一步步朝她走來。那鬼麵猙獰地冷笑著,兩隻藍色眼睛裡卻有深不見底的熾熱岩漿在翻騰。是李恒,隻偶爾在情熱的時候,才發現他會這般看著自己。
李恒走近,乾啞地問了一聲,“皎皎,你可好?”
顧皎想答一聲好,卻發不出聲音,隻連連點頭。一點頭,眼淚卻飛了出去,真是太丟臉了。
“你不好。”李恒伸出手,一滴淚落他手背上,滑下去的時候卻是赤色的。
顧皎這才發現,李恒的紅披風上全是暗紅色的血印子,兩手更是血淋淋地。她終於能問出來,“延之,你——”
“你很不好。”他呼吸有些重了,“怎麼瘦了這麼多?還有誰?還有誰對你不好,你說,我便去——”
她終於感覺不對起來,這個李恒的情緒既狂躁又壓抑,極端冷靜又極端瘋狂,仿佛隨時要乾掉天下人一般。聽他呼吸,看他滿身鮮血,隻怕是剛廝殺一番。她顧不得想太多,直接伸手,去揭他的鬼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