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殷天路驚慌失措地拽住裴樂的肩膀,一邊喊道:“什麼狗屎情況,沒說過來實驗室還會遇到生命危險啊!救命啊!!”
被他碰到之後,裴樂從心底感到惡心,最讓她煩躁的是,肩膀不斷向下的壓力無不說明著,殷天路借她來穩定自己的身體,
雖然知道這是人在危險時本能的客觀反映,但並不妨礙裴樂的主觀厭惡。
她很想說讓對方的手在自己的肩膀上放開,並且隨著地麵的震動,她的身體也越來越傾斜了。
季梧桐在晃動開始時抓住了最近的桌子,穩住了身體,並把坐在椅子上的研究員也儘量穩住。
“現在多少?”她忍著頭疼欲裂問道。
研究員麵色發白,看清屏幕上的儀器之後臉色更白了。
“十億赫茲……”研究員的聲音顫抖,“不,可能是機器出了什麼問——它還在上升!”
最後的尾音差點破音。
聞言,季梧桐皺了皺眉,表情有些難看。
裴樂也聽到了底下的聲音,但她還來不及想什麼,在一次劇烈的震動下,她的失重感比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一瞬間,裴樂直接從平台上摔落至水箱中!
“裴樂!”
她聽到耳邊傳來彆人的驚呼。
但在裴樂的耳朵立刻被海水灌入,一切聲音都像隔了一層壁壘,模糊不真切。
好苦!
裴樂猝不及防被嗆了一口,灌入的海水與其說鹹的,不如說先嘗到苦味。
此時味覺已經顯得不重要了,裴樂腦子充斥著求生的本能,她的手腳下意識掙紮起來。
海水也在震動,使得人類無法抗拒水的力量。
突然,她感到有什麼粘膩的東西順著她的腳踝滑過。
它似乎是故意的,反反複複在她的小腿處環繞。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裴樂的耳朵再次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裴樂、裴樂……】
還沒來得及反應對方的身份,裴樂感覺自己的腰部被緊緊地攏住。
即使她在窒息下不斷掙紮,也沒能動搖一絲一毫。
【呼吸。】
裴樂聽到了,聽到了018的聲音。
以往迷幻的聲音第一次吐字如此清晰。
但她條件反射抗拒這一指令。
不,呼吸的話會吸入海水,然後會難受,還會窒息而亡。
【相信
我,呼吸。】
優美的聲音沉穩不變,語言簡單,但卻顯得堅定可靠。
在裴樂的頭頂上,她感覺有人用下巴抵住了自己的腦袋,後背也被冰涼的身軀抵了上來,肌肉不堅硬,在放鬆的時候是柔軟的,上麵覆蓋了一層像是塑料一樣的東西——她很快意識到這是鱗片。
聲音仿佛有魔力,裴樂的眼神失焦了一下,下意識地順從指令。
她不再強迫自己屏住呼吸,而是放鬆下來,將這一切當作陸地一樣,開始自如的呼吸。
【做得很好。】語氣中帶著幾分誇獎的笑意。
裴樂聽到了自己緩慢無比的心跳聲,再然後,她失去了意識。
*
“裴樂,裴樂……”
再次醒來,是依林的一聲聲呼喚。
裴樂眼皮沉重,緩緩地睜開眼。
在燈光下,她先是眯了眯眼,對上焦之後才看清了自己身邊的人。
她能叫出來的有季梧桐、依林、鬱良才……其他都是認得出但叫不出名字的同事。
稍微思考,裴樂就明白了,這場事故估計隻有她一個人出事,否則不可能一大群人來看自己。
“總體上來看,她的身體沒有問題,至於後遺症什麼,還需要後續慢慢觀察。”一個陌生的麵容,看起來明顯是醫療員的人對季梧桐說道。
季梧桐頷首,對醫療員表達了感激。
“018呢?”裴樂想到自己在昏迷前的一幕,聲音沙啞地問道。
鬱良才適時將裝著溫水的水杯遞給了她,裴樂接過來喝了一口。
“它在臨時的水槽,原本所在的水箱幾乎報廢不能用了。”季梧桐看起來有些頭疼。
“現在幾點了?”
“中午十二點了。”一旁的鬱良才回答。
真遺憾,沒有一覺醒來直接到下班時間。
裴樂突然想起來自己後來跌落至水箱,但她卻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乾淨清爽,猶豫地問道:“誰幫我換了衣服嗎?”
“護士。”醫療員說。
裴樂點點頭,或許是剛醒,她的臉色看上去還有些蒼白,轉頭看向大家。
“你們還好嗎?”
畢竟,剛才的超高頻聲波幾乎對每個人都造成了頭暈。
“湊合,死不了。”覺得自己被無視的依林涼涼地回答。
“剛才檢查完,大家都沒什麼大礙。”季梧桐沒有管依林,接過了他的話。
在最後經過檢查得出健康的答案之後,零號實驗室等人離開了醫療室。
臨走前,醫療員還笑著調侃:“要不等下一次研究院調整,我們乾脆搬到零號實驗室的附近好了。”
“也不是不可以。”季梧桐正兒八經地回應道。
看上去分分鐘要就地寫報告提交申請。
剛才調侃的醫療員有些驚疑不定,有些分辨不出是在開玩笑還是正經回答。
裴樂抿唇一笑。
她知道,這是季梧桐另類的玩笑。
眾人再次浩浩蕩蕩地重回實驗室。
*
三小時前……
在軍方還來不及指定合適的方案進來之前,失控的018自動停止了聲波。
在大家都有點神誌不清的時候,它將裴樂從水中抱到了岸上,然後笨拙地用嘴唇吻遍裴樂裸露出來的肌膚,越吻越深入,倘若是一對男女,恐怕此時的氣氛應該是冒著粉色泡泡的曖昧,即將要進入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橋段,又或者是一場不情願的迷/奸。
但事實上,018白色的眼睛看不到東西,它隻是單純地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裴樂,感受對方一寸一寸的皮膚。
誰見了都能感受到這隻極其危險的異形對身下女孩的迷戀,卻遲遲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讓人不禁疑惑是什麼絆住了它。
在大家漸漸緩和過來的之前,018重新潛入了水箱——水箱在不斷地漏水,並且裂縫越來越大,隨時要破裂。
*
裴樂下班之後,突然難得想找人傾訴。
但腦海中回想了一圈,卻發現自己好像沒什麼可以談心的朋友,一時之間更加鬱悶了。
想了想,最終她決定前往醫院一趟。
長廊中,消毒水的味道像是已經滲透了地板,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都穩步有序地開展自己的工作,偶爾某幾個房間中傳出痛苦的呻/吟。
而在最深處的房間,門牌寫著腦科,裴樂和醫生正在閒聊。
“原來是這樣。”醫生了然地點頭。
因為科技的提高,很多家庭往往很長一段時間才去醫院,憑借AI診斷基本可以解決90%的小傷小病,所以裴樂每次來找自己的醫生時,總會看到對方無所事事地坐在辦公桌前發呆。
“我們在科學中難道不需要人文的關懷嗎?我們吃動物,因為需要肉來提供能量,不在動物死亡前折磨它們是對生命的尊敬。”裴樂問道,眼神有些迷茫。
“你說得沒有錯,共情幾乎是所有動物都會有的天性,人類也不例外。”醫生點頭,先認同了裴樂的觀點,接著話鋒一轉,“聽說過基因自私論嗎?”
“略有耳聞。”
“舉個通俗的例子,生物界中常常存在著為了下一代,動物會選擇犧牲自己的行為,聽上去很偉大。”
裴樂看著醫生的眼睛,耐心傾聽對方的話。
“但是,從基因的角度來說,犧牲了自己,讓更為年輕的下一代活下去,更有利於自身基因生存下去……生命為什麼會自然死亡?”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裴樂誠實地搖頭。
“有學者認為,在早期生命大爆發期間應該存在於生理意義上的永生動物,然而這種動物很難在瞬息萬變的環境中生存下去——宇宙的一個噴嚏就能滅絕星球上99%的生物。”
“永生動物的弊端在於無法促進基因的變異,其中的道理我想你也能理解,這也正是為什麼幾乎所有的生物都是有性繁殖,當災難來臨時,後代變異的基因更大概率適應存活下去。”說到後麵,醫生打了個有趣的比喻,“廣播種,總有一些種子活著嘛。”
“有意思的視角。”裴樂點評,表情若有所思,總結醫生剛才的言論,“所以,自然的死亡是為了基因在變幻的環境中不斷進化生存?”
“是這個意思。”醫生微笑地點頭。
“真狡猾,不直接表明你反對通過實驗品改進人類的態度,反而繞了一大圈給我上了一課。”裴樂抱怨,語氣帶著輕微的控訴。
醫生顯然也知道對方沒有真的生氣,嘿嘿一笑,一下子把剛才濃厚的學術氛圍破壞了。
反對實驗是裴樂自己的主意,和她有什麼關係?
“以後要是還有什麼困惑,歡迎隨時來詢問。”她專注地看著裴樂的眼睛,語氣輕鬆。
裴樂不置可否。
“謝謝你,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她支付了門診費,提包離去。
等到裴樂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之後,醫生的視線才收了回來。
她先是托腮,腦中回憶了一遍剛才的對話,棕色的眼眸蕩漾出淺淺的笑意,隨後打開平板,雙手搭上去想寫些什麼。
猶豫再三,醫生打開後台,刪掉了裴樂的門診記錄,最後什麼都沒寫關閉了平板。
她有預感,關於這次的內容,那邊的人不會讚同,尤其是裴樂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