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來,太多的巧合背後總能發現人為的痕跡,隻怕韓耀是一直讓秋實盯著侯府裡的動靜,尋找誣陷應翩翩,挑撥他與傅寒青關係的時機。
這樣一來,他既除掉了自己的庶兄,又坑了應翩翩一把,可謂一箭雙雕。
說不定除了秋實,還有冬實夏實春實,總歸根源在於傅寒青打心眼裡根本就不信任應翩翩,所以這招百試百靈。
嚴格說來,這些其實也不算應翩翩的親身經曆,可是整本書中的劇情如同真實的影像,一幕幕記憶在他的腦海中盤旋。
被冤枉時的憤懣、哀涼、譏嘲,如同陰雨天發作的舊傷,窒悶地堵在胸口,給人的感覺十分不適。
不過應翩翩想不通的是,韓耀為什麼一直想要挑撥自己與傅寒青的關係呢?
他想殺韓小山可以理解,但應翩翩和傅寒青分開,表麵看來對韓耀並沒有什麼好處。
梁間見應翩翩沉吟不語,便道:“少爺,您要是不想見韓公子,我便說您病了,把他們打發了吧?”
“這個嘛……”
應翩翩將身子靠入座中,手指輕扣著扶手沉吟片刻,忽然看到了放在自己身側的那盆君子蘭。
他剛才就是將湯藥倒入了這盆花中。應翩翩記得,就在梁間進門之前,花枝上尚且還有著不少欲綻未綻的花苞,這麼短的時間內,這些花竟然就全都開到了極盛,一朵朵大花挨挨擠擠,在陽光下看起來鮮妍而熱鬨。
但細看就會發現,一些花瓣的邊緣已經有些發枯,隱隱有了盛極而衰的跡象了。
是那碗藥,讓它們迅速盛放,以極快的速度燃儘生命力,又轉眼枯萎。
梁間順著應翩翩的目光看了一眼,也不禁訝然道:“這花今天怎麼和瘋了似的,一朵接一朵,竟開的這樣快!”
“確實。”
應翩翩靠在躺椅上,屋裡的光影把他的臉色照的半明半暗,隻能聽見依舊仿佛含著輕鬆淺笑一般的聲音:“有意思啊,這些事。”
湯藥微苦的滋味仿佛還殘存在口中,就是這藥,他已經喝了四年。
鎮北侯府的藥湯,鎮北侯府的表弟,還有鎮北侯府的鎮北侯……總之跟鎮北侯府沾了邊就沒有不討厭的東西,這地方還真是危機四伏。
上輩子他向往英雄良將,正道直行,而如今看清這些所謂清流世家的惡毒嘴臉,卻讓應翩翩早已對所謂的仁義道德膩歪透頂。
還斟酌什麼,不是已經做出了選擇嗎?既然有人希望他瘋,那他就瘋給這些人瞧瞧,痛痛快快當個興風作浪,唯恐天下不亂的奸佞小人吧!
應翩翩慢慢笑了起來,伸手摘下一朵花,舉到鼻端聞了聞,說道:“被送過來的那個人,長什麼樣子?”
梁間:“……啊?”
應翩翩施施然起身,負手向外走去,那朵蘭花被他夾在指間,微微顫動。
“京城裡不少人都說,應玦風流浪蕩,男女不忌,這正好也碰見一個對我心懷不軌的送上門來,焉有不調戲一番的道理?彆愣著了,跟上。”
安國公府的護衛早已候了半天了,見應翩翩出來,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上去,說道:“應公子,人就在這裡了。我家少爺說,這等賤民竟然敢冒犯於您,他看了實在氣不過,為了給您出氣,特意把人抓了起來,任您處置。”
他對於韓小山是安國公之子的真實身份絕口不提,但後來“殘害公侯之子”正成為了宦黨的一項罪名,在後續劇情中引出了不少麻煩事。
應翩翩一瞥眼,已經看見地上躺著一名青年,便似笑非笑地說:“好啊,真是好極了!”
他走到那名青年的跟前,說道:“我正愁沒得玩呢,快讓我瞧瞧韓耀這份‘厚禮’有不有趣。”
應翩翩低頭看向那人,正在此時,對方也恰好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應翩翩微微一怔。
地上躺著的這個人,身上穿著粗布的衣裳,臉上也沾滿了血汙,連模樣都看不清楚,可他的眼睛深黑如墨,無情無緒,仿若溫和內斂的背後,儘是荒蕪。
這是一雙十分漂亮,也十分冷寂的眼眸。
一個遊手好閒的混混,怎會擁有一雙這樣的眼睛?
*
池簌睜開眼睛,便感到渾身劇痛,鼻端傳來淡淡的血腥氣,身下是冰冷堅硬的地麵。
這種感覺於他而言,實在已經是久違了。
他想要打量周遭的情況,便聽見前方輕微的腳步聲響,抬眼但見一人正朝自己緩步走來。
那人穿了一件淺絳色的廣袖長袍,腰間圍著巴掌寬的錦帶,上麵還墜了塊羊脂玉的玉佩,隨著走動的步伐在腰側微晃。
他的腰背的線條如同工筆勾勒出一般的寬窄絕妙,身姿頎長挺拔,容貌亦生的分外靈均標致,膚色如玉,眉眼迤邐,嘴角含著三分笑,但絲毫不顯溫柔,反倒似譏似倦,給他的神情間添了幾絲懨懨之色。
池簌看著對方在自己身前一步遠的位置處停了下來,那絳色的袍角被風一翻,宛若蓮花綻放。
“須臾之間,美貌橫生;曄兮如華,溫乎如瑩”——這人一出現,天底下的光彩便仿佛全都聚在了他的身上,周遭一切轉瞬間儘成陪襯,黯淡無光。
池簌微微晃神之間,對方已經低下頭,鋒銳的目光直照而來,瞬間望進了他的眼底。
心弦似被這幾乎化作實質的目光輕輕一撥,腦海中轟然而響,池簌未及斂目,已察覺到對方那漫不經心的慵倦神色微顯動容。
好像這短短一照眼,他就從自己的身上窺破了很多秘密似的……
池簌執掌七合教以來數年之間,積威甚重,從未有人能夠如此,又敢於如此。
他明明應該已經在總壇的地宮當中病逝,但睜開雙眼之後,眼前卻既非地府,亦非仙宮,反倒竟好似換了一重身份重回人間了,實在是匪夷所思的奇遇。
他究竟是在什麼地方,這華美青年又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