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翩翩看著麵前的盛宴,珍饈美酒流水一樣擺上來,心裡暗暗嗤笑一聲。
他想,說得好聽,這分明就是金玉流想要清貨,投機取巧到這裡來賣糧食,可是跟魏光義一時談不攏,於是便轉而在自己身上下功夫,以免他那些糧食砸在手裡。
但是這一帶的災情並未緩解,剛才街上那些百姓分明都是沒有吃飽的樣子,魏光義為什麼不肯出錢買糧呢?
他的賬目肯定是出了問題,說不定連朝廷撥下來賑災的糧食,都沒有及時下發給百姓。
可如果那樣的話,魏光義應該十分心虛才對,如今金玉流過來跟自己接觸,魏光義卻竟然都不阻止,這足以證明,他還有其他更加重要的目的,是對魏光義有好處的。
金玉流一心以為應翩翩對自己有意思,殊不知他的短短幾句話之間,已經讓對方獲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應翩翩的態度也稍微好了一些,似笑非笑的說:“哦,你要覺得我憑什麼要和你合作呢?”
終於說到正題了。
金玉流也笑了,說道:“應大人,這個你儘管放心,我們生意人最講誠信,這樣才能有來有往。如果你願意同我合作,那麼,自然是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都可以,不會讓大人吃虧的。”
他說到“什麼都可以”的時候,故意拉長聲調語帶暗示。
這下,應翩翩一下子就明白了金玉流的意思,原來這位金老板還是特意過來勾引他的。親自上陣,可真是下了血本。
金玉流肯定不是吃飽了撐的,多半受到了魏光義、洪省等人的授意,這樣做,最可能的原因有兩點。
要麼就是真覺得他是個色令智昏的人,為了金玉流那點美色就什麼好處都願意給;
要麼就是……想要借金玉流挑撥他和池簌之間的關係,讓他們先內訌起來。
應翩翩心裡微微地笑了。
——魏光義,你的老底快被我給摸透了。
應翩翩眼波一轉,微微湊近了金玉流,低聲道:“我叫你做什麼你都會嗎?”
煌煌燈火下,他那張精致無暇的臉陡然放大在麵前,就算金玉流原本對男人不感興趣,此時也忍不住屏息凝神,怦然心動。
這種難以抗拒的吸引力根本不在於性彆,而是對於美的純然的喜愛。
他輕聲說:“大人,您還年輕,我會的那可就多了。若是大人需要我伺候,我定不吝嗇。”
也不怪金玉流過於自信,他確實長了一張非常俊美的臉,從小就被人追慕迷戀慣了,又有魏光義和洪省那番話在前,他甚至覺得就算應翩翩不能給什麼好處,以對方的身份容貌,就當是一場豔遇嘗試一下,也很不錯。
應翩翩笑了起來,說道:“那太好了——”
他湊的更近,手指輕輕扯住了金玉流的衣襟,聲音也更加低沉:“那……你就把那幾船糧食白送給我吧,讓我去救災,好好在衡安郡出回風頭,好不好?”
金玉流腦海中一陣迷糊,正要說“都依大人的”,突然反應過來應翩翩說了什麼,就愣住了:“啊?”
應翩翩看見他驚訝的表現,忍不住撲哧一笑,展顏說道:“金老板啊金老板,你怎麼這般驚訝呢?本官這等美色,這等魅力,願意委身於你,你竟然連點好處都舍不得給,這可說不過去啊!”
他表麵上是說自己,實際正切中了金玉流所想,隻把金玉流說的臉上一陣發燙,這才反應過來,剛才是被耍了,不禁一陣尷尬。
沒想到在生意場上混了那麼久,竟然還能被一個人的外貌所迷,真是丟人。
但金玉流畢竟是個生意人,短暫的怔愣之後,他麵色很快便恢複如常,歎息道:“大人這是不信我的心意了,我是真的傾慕於您。隻是這糧食的事,我一個人做不得主——”
“哦,既然糧食做不得主,那不如你現在跳支舞給大人瞧吧,要不唱個曲勉強也可以。”
金玉流道:“這……我怎會那等藝伎伶人所學!”
他說完後,才發現剛才那句話不是應翩翩說的。
他們這一桌上,竟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個人,素衣常服,清俊高華,閒閒坐於桌邊,手中把玩著方才金玉流獻給應翩翩的匕首。
雖然神態閒適,但令人無端心生一股敬畏,不敢輕視。
金玉流:“閣下是誰?”
池簌道:“我乃應公子唯一的妾侍,韓小山。”
應翩翩:“……”
池簌原來隻說,“我是應公子的妾侍”,連名字都不報,現在大概是覺得分量不夠,還特意自己加了個“唯一的”,說話的語氣莫名其妙的還很驕傲。
金玉流也被震懾了一下,還以為他是個什麼了不得的人物,這時不由嗤笑一聲,說道:“哦,失敬失敬,我與應大人在說一些生意上的事,還請閣下暫時回避吧。”
池簌拔出那柄匕首,讚了句“還可以”,一邊打量鋒刃,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金老板所說的談生意,是賣身嗎?”
金玉流大怒:“你——”
“我家公子這般的容色人品,能多看你一眼就是你的福氣,你既然有心侍奉,卻既不肯奉獻資財,也不能起舞取悅,那除了這些,你又可會主持中饋,操持家務,奉養公婆,誕育子嗣?”
池簌一彈劍刃,冷冷地說:“什麼都不能,憑何以為有資格得我家公子寵幸?”
金玉流被他說的目瞪口呆,雖然覺得和這等人較這個勁實在無聊,但對方語氣當中的優越感,又讓他莫名有些不服氣。
“難道這些你都可以做到嗎?”
池簌淡淡地說:“都不能。”
金玉流不禁大笑出聲:“那你怎敢……”
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卡住,眼睛睜大。
隻見那柄劍的劍刃被池簌剛剛一彈,已經有些彎曲,池簌說話時,竟然捏著劍尖,如同卷紙一般將整個劍刃一點點卷了起來。
跟著將劍柄和劍刃同時握在掌心中一攥,這柄名貴無比的利劍被他隨手揉捏,似搓濕泥,當他再鬆開手的時候,竟然已經成了個嵌滿珠寶的鐵球,徹底廢了。
池簌此時功力雖然不全,但武功獨步天下,這份內力隻發揮出了五成,也足以稱得上是驚世駭俗。
“這、這、這……”
金玉流走南闖北,也是見過世麵的人,卻從未見過此等高手,一時目瞪口呆,一陣膽寒。
意識到自己竟然在跟一位武功如此高強之人爭奪情人,他不禁雙腿都軟了。
池簌將鐵球擱在桌子上,身體慢慢靠回椅背,坦然道:“我武功好,殺人快,所以蒙公子獨寵。”
金玉流扯了扯唇角,聲音顫抖,乾巴巴地說道:“是,是,二位神仙眷侶,甚令人稱羨。我這就,這就不打擾了。”
他說完之後,站起身來,急急忙忙地就走了,還被絆了個趔趄。
【金玉流遭到主角陣營暴擊,反派經驗值+3×15。】
應翩翩:“……”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池簌:“壞我好事,膽子不小。”
池簌說:“他想挑撥咱們的關係,我不能讓他得逞。”
應翩翩道:“何不將計就計,假裝關係破裂,釣魚上鉤?”
池簌道:“我不想。”
應翩翩:“嗯?”
池簌手裡把玩著那隻鐵球,沉默許久,方說道:“我不想和你關係破裂,即便是裝的也不情願。總覺得這話就是說一說,仿佛也不吉利似的……”
他抬起頭來,衝應翩翩笑了笑:“可能人就是這樣吧,什麼人什麼事,特彆在意起來,就會患得患失。我以前從不曾如此過,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這樣的牽絆,誰知偏生遇上你了。”
他這話語淡情真,卻並不帶玩笑之意,應翩翩怔了怔,一時沒有說話。
兩人間寂靜下來,整個大廳中卻仍是一片燈火通明,賓客們笑語閒聊,劃拳鬥酒,相形之下,反而更顯兩人之間此時氣氛安靜。
這種氣氛之下,便有一絲歌姬的淺唱飄飄蕩蕩從滿室的喧鬨聲中逸了出來,唱的是晏幾道的《南鄉子》,偏生倒亦是小山詞:
“……畫鴨懶熏香。繡茵猶展舊鴛鴦。不似同衾愁易曉,空床。細剔銀燈怨漏長。
幾夜月波涼。夢魂隨月到蘭房……”
應翩翩原本想嘲笑池簌,但聽聞這歌中之意婉轉纏綿,仿若恰恰能切中人的心事,一時之間,也不禁沉默了。
良久,他方才淡淡說道:“可惜,遇見晚了。”
池簌道:“幼時相識,也算晚嗎?”
應翩翩道:“那就是有緣無份。”
說完之後,他又是一笑,推開杯盞,漫漫地道:“我醉欲眠君且去……今日先失陪了!”
說完之後,應翩翩抬手一揖,離席而去。
人們見欽差大人要走,連忙都湧上去詢問相送,殷勤備至。
池簌看著應翩翩的背影在眾人的簇擁下消失在燈光花影深處,便並未起身,獨自坐在那處席位上,聽著那名歌女字字句句,唱完了一整闕歌:
“殘睡覺來人又遠,難忘。便是無情也斷腸……”②
他微微一笑,不知怎地,又歎了口氣,端起應翩翩擱在桌上的那杯殘酒,仰頭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