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風吹烏臼樹(1 / 2)

兩人商議妥當之後,池簌便留在原地暫時處理這件事,應翩翩先行一步回了郡守府。

由於時候尚早,一時沒人注意到他們曾經出去過,很快,中午安排的宴席時間就到了,應翩翩早早到場。

這回他沒穿官服,而是換了一件較為尋常的白衣。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喜穿白衣,求的就是那份俊逸翩然,但有時卻未免失之寡淡,二者難以兩全其美。

但偏生這衣服穿在應翩翩的身上時,卻顯出一種奪人心魄的光彩來,宛若妖嬈月色,清皎明潔,又灩灩流光,頓時將滿座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在魏光義的刻意宣揚之下,應翩翩昨天的事跡幾乎已經被傳的人儘皆知,令人大為驚駭。

於是提起這次新來的欽差,即使連沒見過他的人都要搖搖頭,說是應玦此人年少輕狂,蠻橫跋扈,恐怕是仗著養父的權勢才成為了欽差,實際不堪大用,這回來到衡安郡,隻怕做不出什麼好事來。

可此時看到他真人站在這裡,卻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這副俊美天成的容貌實在具有一種致命的魔力,哪怕一個人是鐵石心腸,被他眼波流轉,顧盼一笑之間,也實在不能不動容,無論男女都難以抵抗。

阮浪和孟竑到的比應翩翩還要早。

阮浪翹著腳坐在桌前,一邊吃葡萄,一邊興致勃勃地看著魏光義府上的一名伶人起舞,一副十分享受的樣子。孟竑則在跟一名下麵縣裡來的主簿交談。

兩人說起那裡的災情,那名主簿不禁老淚縱橫,孟竑也跟著不住歎息,甚為憂慮。

見到應翩翩來了,阮浪和孟竑都起身行禮。

應翩翩笑道:“不必多禮,二位請坐。”

阮浪片刻也不耽擱,立刻便坐了下去,拿顆葡萄扔進了嘴裡,吊兒郎當地說道:“應大人昨日狠狠出了一口惡氣,今日看起來得償所願,容光煥發啊。”

應翩翩道:“阮大人這話從何說起?咱們身負皇命,遠道而來,魏光義卻百般輕視,我明明是不得已而為之。”

阮浪定定看了應翩翩片刻,忽然向應翩翩湊近,微笑著輕聲說道:“應大人您是三元魁首,口才出眾,下官不敢和您辯解。隻是經過昨天一事,這衡安郡上下皆以為我和孟竑與您鐵板一塊了。您結仇,還能把不是跟你一夥的人全都拖下水,果然好手段。”

應翩翩微笑道:“阮浪,你能看見的就隻有這些嗎?”

阮浪怔了怔。

應翩翩道:“一路行來,君怎不見陰謀波詭,滿目瘡痍。”

停頓片刻,他聲音微冷:“阮浪,你願意跟誰一夥就跟誰一夥,你不是我兒子,我也管不著。隻是人老泡在淤泥裡頭,早晚有一天會變王八,到時候你滾遠點,彆連累了我就成。”

阮浪被他罵的一怔。

這時,孟竑也正向著應翩翩走過來,也開口道:“應大人,咱們是朝廷派來的欽差,為何不……”

應翩翩淡淡地說:“你要說什麼我知道,可明白告訴你,現在時機未到。不過我知道說了你也不會信,所以咱們之間,無需多言。”

孟竑說到半截的話硬生生被應翩翩給噎了回去,一時啞然。

他再轉頭看看聳聳肩膀繼續看舞的阮浪,不禁感到心中譏諷又哀涼。

孟竑啊孟竑,枉你讀得半生聖賢書,到頭來,就跟了這麼個上司,有這麼個同僚,生在這麼一片濁世之中,一身本事無處施展。

你跟應玦也算是相識多年,曾為至交都會決裂,為何如今還要對他抱有希望?真是沒出息!

唉,人活著,總是放不下這筆孽債。

早知道,還不如在兒時災荒那年就隨父母去了,還能落得一身乾淨,如今卻是壯誌難酬,欲救百姓於水火而無計可施。

孟竑搖頭歎息,落寞地坐了下來。

宴席的熱鬨並沒有因為這個小小的插曲而受到影響,很快,賓客們陸陸續續都到場了,眾人觥籌交錯,各縣將要彙報的情況說完之後,酒席也吃的差不多了。

魏光義笑著說:“方才說了許久公務,想必大家也已經累了,這回維揚的金老板來到衡安,特意帶來了一件稀罕玩意,正好可以請各位瞧個新鮮。”

應翩翩聽了這話,下意識抬起頭來,目光四下一掃,還未等詢問,便聽有個聲音在他耳畔低笑道:“你是不是要問,金老板人呢?”

應翩翩一回頭。

隻見是池簌一掀袍擺,在他身側落座,看起來甚是悠閒從容,顯然事情大概是辦成了。

應翩翩心裡便有些高興,說道:“我確實要問,池大教主,金玉流今天竟然沒有出席宴會,不會是被你昨日給嚇到了吧?”

池簌喝了口茶說:“如果當真這麼不禁嚇,那就是他活該了。不過看在金玉流那些糧食的份上,其實他今天即便是來了,我也不會為難他的。”

應翩翩挑了挑眉:“這是他沒來你才這麼說,等他來了,你怕不是又有另外一套說辭。明明一肚子壞水,還要故作大方。”

池簌被他搶白了也不生氣,反而忍不住笑了:“是,應公子明察秋毫,洞徹人心,真叫小人慚愧無地。但好歹我剛剛為公子效力過,若先前犯下什麼錯處,多少也請寬恕則個,莫要說破吧。”

應翩翩笑著親手給他倒了杯茶:“那就請池大教主把你的功勞講來聽聽。”

池簌一笑,喝了口那茶,隻覺得入口甘甜,便簡單講了講這一次的事情。

原來今年穆國各地多處接連受災,原本朝廷已經下令減輕賦稅,那老丈所在的村子中,村民們也在這裡的雨災開始之前囤積了一些年初收的糧食,以便災荒時還能夠有東西可以吃。

但衡安郡卻並沒有依言減稅,層層盤剝之下,還是強行將那些糧食征走了。

這位老丈的兒子就是因為在官府前來征收糧食的時候舍不得上交,同他們爭搶一番,糧食沒有搶到,卻反倒被毒打了一頓,他回到家後又氣又傷,竟然就這樣去世了。

他的妻子生產之後本就身體不好,又受到喪夫的打擊,十分傷心,整日裡以淚洗麵,沒多久竟想不開投了井,留下一個年幼的兒子和年邁力衰的公婆。

死者固然淒慘,但活人的日子,還得這樣木然地熬著,不知何時是儘頭。

劉老丈家中被官兵們搜刮一空,實在沒有了糧食吃,他想要挖一些野菜,可是又爭搶不過年輕人,無奈之下,隻好興起了去墳地裡挖骨頭的主意,結果恰好便碰上了應翩翩他們。

池簌讓計先在七合教中找來了幾位輕功好力氣大的人,從金玉流的貨船上搬了一些糙米和地瓜,運送到了老者所在的村子裡,交給村長分配,並叮囑他們不要聲張。

這年頭,誰家若是有點存糧,那可比金子還要招人矚目,村子裡的饑民們見到這些吃食簡直大喜過望,恨不得跪下對他們磕頭膜拜,自然誰都不可能到外麵宣揚。

池簌道:“為了避免再鬨出什麼意外,那些糧食我也並沒有讓他們拿的太多,不過幫助那些村民們度過這段日子應該是足夠了。我看那名老村長為人十分正直,糧食交給他應該會一一分發公平的。除此之外,還有兩名七合教的人留在那裡,以防止發生偷竊哄搶等事。”

這些應翩翩倒是一點也不擔心,池簌辦事向來穩妥,指使堂堂的七合教教主負責處理這種事情,本來也算是大材小用。

應翩翩臉上沒有顯露出什麼特彆的神色,但聽見池簌細細給他講述那些百姓們看到糧食時高興的樣子,他的心裡也不禁感到了一些喜悅。

————那種不因報複而產生的、純然的欣慰,重生以來,很少有過。

應翩翩低聲說:“行,這樣很好。”

池簌說:“我跟他們說了,我們隻是負責運東西的,真正做好事的人是之前跟劉老丈說話的那位公子,他們都很感激你。劉老丈還說,讓我和你道歉,他先前心裡有氣,說話莽撞了,現在已經知道,你是個好人,慚愧的不行。”

應翩翩之前竭心儘力都沒撈得著一句好,沒想到這輩子選擇了當反派,竟還能聽見有人說他是個好人,這時隻覺得啼笑皆非,又可笑又怪異。

不等他想出來自己要回一句什麼,池簌就已經將一樣東西遞到應翩翩的手裡,說道:“這是他讓我給你的。”

應翩翩低頭一看,發現池簌給他的東西是一枚金色的佛像,接到手裡能感覺到這東西輕飄飄的,稍稍掂量便知,這僅僅是包金之物,並不值錢。

佛像上還拴著一根帶子,看上去已經非常陳舊了。但那佛像雖然微微發暗,上麵卻十分光滑,沒有半點磨損劃痕。

想必對於老者來說,這樣東西已經是他們家中難得的值錢之物,因此一直珍惜地好好藏著。

應翩翩放在手裡看了一會,才說:“怎麼能要人家這東西,還了吧。”

池簌道:“我推辭過了,但他一定要給,實在拗不過去,想著畢竟是一份心意,我便拿回來了。”

他又安慰應翩翩:“沒事,等以後有機會,咱們再去多看一看那孩子,希望他好好長大,以後也能成為你這般的人。”

應翩翩心道,誰還跟你有以後,還有,沒事咒人家孩子乾什麼,跟我一樣倒黴短命,事事算計麼?

但他沒說什麼,終究還是將那枚佛像接了過去。

池簌含笑說:“這佛像雖然不是什麼名貴之物,但是人家真心感激才送給你的,說不定真的能護佑平安。你好好留著吧,以後定會順遂如意,長命百歲。”

應翩翩一哂,說道:“但願吧。”

他不想再說這事,便問道:“那你們把糧食搬走之後,就又把買糧食的銀錢放在船上了?”

池簌道:“嗯。不過我們都是在最後幾條貨船上搬運的糧食,隻要不是特意清點,看守的人一時半會肯定發現不了。天氣逐漸炎熱,我看他那些貨品也儲存不了太久了,想必金玉流也非常著急要將它們賣出去。不過……我這次還聽說了一件事。”

應翩翩道:“什麼?”

池簌說:“金玉流那些地瓜和糙米也是為了災年儲備的,但沒想到今年維揚難得來了個大豐收,反倒是衡安這邊發了水災。金玉流見狀就動了腦子,打算借這個機會,把他積壓的貨物清理出去。”

應翩翩道:“其實他的價格若不貴,也算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池簌點了點頭,卻說:“可惜這隻是他一廂情願,我聽說他先運了幾船糧食過來試探魏光義的態度,魏光義卻似乎並不想收糧。”

“金玉流為了儘快把東西脫手,便故意在百姓間散布消息,說是南方有位客商,同情饑民,運來了很多糧食,官府要買來賑災,百姓們就可以吃飽肚子了,自然攪得群情湧動。”

應翩翩道:“他倒是有些聰明,可卻聰明的不太夠,重利之下難免目光短淺,隻怕早晚會為自己招惹禍端。但如果當真是這樣的話,饑民們久久見不到糧食,怎麼竟可以忍耐到現在呢?”

池簌道:“聽說咱們來之前的那日,已經有人鬨過了,魏光義推說是目前還有朝廷賑濟的災糧沒有完全運到,到了之後,他會統一再做分發,這些饑民們才暫時安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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