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是太後親子,上麵沒人轄製,自登位以來,國家又外患漸輕,時局太平,何來有人敢對他這樣施以警告?見池簌如此,不禁怒氣潮湧,隻是強自抑製。
池簌的武功這樣高強,又出身江湖,野性難馴,隻怕若是當場把他逼急了,弑君的事他都不是做不出來。
更為可怕的是,七合教中還不知有多少如他這般的高手,這樣一想,這個教派實在是強大的可怕,還需要徐徐圖之,以懷柔手段來安撫。
皇上此時總算明白了,為何前代帝王都對七合教如此的敬而遠之,看來這幫匪類確實是不好招惹,自己想要將他們吞並,還是心急了。
他淡淡看了穆廣漢一眼,說道:“武安公的身手那是沒的說。穆統領,既然你輸了,那麼看來殺死王蒼的凶手確實應該不會是武安公。”
穆廣漢滿臉慚愧之色,衝著皇上行了禮,又對池簌說道:“武安公,方才是我冒犯了,沒想到你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強,我是萬萬比不了的。”
池簌道:“穆統領客氣了,切磋而已,無妨。”
潘遲心裡本來已經有一多半認定了池簌是凶手,如此一看,不免又猶豫起來,也因為自己的懷疑向池簌賠了罪:“那這樣看來,這名刺客確實應是花費一段時間搏鬥之後,才將王副統領殺死的。但下官很奇怪,這搏鬥的時候,周圍沒有人聽見動靜也就罷了,王副統領自己竟也沒有叫人來幫忙,卻是令人不解。”
池簌道:“其實我的心中,也有疑問之處。”
潘遲拱手:“武安公請講。”
池簌道:“屍體上滿是傷口,周圍也有不少飛濺的血跡,說明這兩人應是經過一番激烈搏鬥的,看王副統領的樣子,我敢肯定,那名凶手身上一定濺了不少鮮血。”
“我觀宮中內侍、宮女、侍衛們,身上的服飾皆是偏於淺色,那麼鮮血濺上去一定十分明顯。就算這座宮殿暫時空置無人,但殿外平日裡總是該有些侍衛們巡邏守衛的。難道這麼明顯的血跡以及血腥氣他們都注意不到嗎?換言之,凶手是如何避開這宮中的所有人,帶著一身血跡藏匿的?”
眾人不禁陷入沉思,池簌說的確實是一個問題。
之前他們滿宮搜遍,都找不到那刺客,很多人也在懷疑,刺客是不是已經藏在了人群之中,裝作某位侍衛或者賓客,否則宮中布下天羅地網,此後又一連搜查了好幾天,竟連半個可疑人員都沒找到,是絕對不合情理的。
但每一位前來赴宴的賓客們也都被仔仔細細地搜了,刺客滿身鮮血,絕對不可能不動聲色地混在人群中。
在那一晚的排查中,除了之前被應翩翩打暈,又遭池簌剝去衣服的那名侍衛之外,並沒有人丟失自己身上的衣服,所以刺客換衣的可能性便也斷絕了。
池簌這個問題看似隻是細枝末節,但是仔細一想,確實不好解釋。
應翩翩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說話,默默觀察著四下的痕跡,以及屍體上的各處傷口,此時無人說話了,應翩翩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如果他沒穿衣服呢?”
這個設想可以說十分大膽了,楊閣老不禁說道:“你說什麼?”
對於老頭來說,隻怕覺得這實在傷風敗俗,不堪入目,令他比宮中鬨了刺客還難以接受。
應翩翩非但沒有改口,反而故意仔仔細細解釋給他聽:“楊閣老,我的意思是說,如果這名凶手在刺殺王副統領的時候,身上並沒有穿衣服,那麼鮮血濺在他的身上,自然也就不會弄臟衣服了。等到他殺完了人,將身上的鮮血晾乾,再換了自己乾淨的衣服出去,豈不是就不會讓人發現了?”
楊閣老道:“道理雖是如此,可是這未免也太荒謬了,難道這凶手動手前就把什麼都想好了,甚至知道他要刺王副統領很多劍,被血濺一身,所以殺人之前還特意先把衣服脫掉,放好,再衝上去殺人?”
楊閣老所形容的那幅場景聽起來實在是又滑稽又荒謬,應翩翩看其他人也似乎不太相信這個說法,便道:“我也不過是推測而已,各位不信,我自己也是半信半疑。不過我注意到,王副統領的袍擺之處,有一處血印。”
王蒼身上的這件衣服上滿是鮮血,上麵的各種痕跡已經不是很好辨彆,潘遲拿著燭台,湊近應翩翩所示意的位置,將那處血印展示給了眾人。
隻見,那是一塊半圓形的血跡。
應翩翩說道:“這一處印記不會是被鮮血自然染出來的,我剛才想了一會,覺得看著倒像打鬥中敵人膝蓋抬起來,頂在了王副統領身上,所以留痕。”
潘遲慢慢點頭,說道:“確實,如果此人在打鬥過程中為了攻擊王副統領,抬膝撞在他的大腿位置也是很有可能的。王副統領身上的衣服當時已經被鮮血濺濕了多處,那麼兩下一撞,很容易就留了印記。”
應翩翩說道:“潘侍郎,你既然這樣說,那麼可有注意到,這個膝蓋的印記上麵留下了皮膚的紋路,這絕非穿著衣服能夠印出來的。”
潘遲倒也不是沒有注意,而是並未深想,此時心中一凜,脫口道:“確實如此!”
皇上道:“事情已經過去兩日,想必當時留在身上的遺跡也早已被凶手處理乾淨了,應卿你對此還有何看法?”
應翩翩拱手道:“陛下,臣是想,既然那名凶手遍身沾血,為了避免被旁人發現,自是要及早洗去的,或許可以查一查當晚有沒有沐浴者,或者哪一處的池塘井水出附近有人徘徊,應能夠作為一條線索。”
宮中規矩森嚴,處處有人守衛,自己在房中洗澡需要來回打水,而跳進池塘中或者去水井邊,也很容易被負責灑掃的宮女太監發現,這些事情看似是小事,細查起來,卻沒有秘密。
特彆是當天晚上鬨了刺客,又有宮宴,大家心中惶然不安,而且十分忙碌,在這種情況之下還有心沐浴的人,不會太多。
皇上聽了應翩翩的話之後,立刻下令調查,很快便找出了可疑者共五人,一共是兩名宮女,三名太監。
這五人被分彆審問當晚都做了什麼,又為何要清洗,穿過的衣服在何處,最後隻有一名小太監言辭閃爍,含糊其辭,難以解釋清楚,被帶到了皇上麵前。
刺客之事一連查了好幾天,如今總算有些線索了,原本令人振奮,可是看到這位被揪出來的“凶手”,大家卻都是大出意料之外,半信半疑。
隻因這名小太監瘦弱矮小,看起來實在不像能夠殺了大內頭等高手的人。
他自己也不肯承認,到了皇上麵前,嚇得戰戰兢兢,跪地發抖,嘴裡直喊冤枉。
皇上問道:“他是在哪裡伺候的?”
“回陛下,此人是在禦花園供職的灑掃太監,名叫李定,十五歲入宮,今年乃是入宮的第四個年頭了,此前一直十分沉默老實,未曾聽聞有何大膽之舉。”
潘遲向皇上稟報之後,又對那名太監喝道:“事到如今,你怎敢還在禦前抵賴!前夜出現刺客之時,同你一起灑掃居住之人皆言從未曾見過你,當晚你又在禦花園的池水裡被過路的宮女看到,而謊稱失足落水。但當時已是深夜,又非你當值的時候,你去禦花園乾什麼?是不是你殺了王副統領,還不從實招來!”
那叫做李定的小太監驚恐不已,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大人,奴才當真不記得這件事啊!奴才那天清掃了很多地方,覺得十分疲憊,印象中回到住處立即睡下,根本就沒有去過禦花園。”
潘遲冷聲道:“證據確鑿,抵賴無用!”
李定張口結舌,隻能喃喃說道:“奴才不知道,那些事奴才都不記得了,可是奴才沒有殺王副統領,奴才這樣的本事……怎能殺的了王副統領呢?”
太子說道:“父皇,依兒臣看,既然他不說,倒不如關入西廠,嚴刑拷打,總不怕他還不鬆口。”
“哼,嚴刑拷打?你身為一國儲君,遇事難道隻會這樣的法子嗎?著實無能!”
太子突然遭到嘲諷,麵色一沉,轉頭看去,發現說話的竟然就是剛才還戰戰兢兢的李定。
比起上一刻的畏懼懦弱,此時他臉上帶著刻毒而嘲諷的笑容,竟是判若兩人,聲音也變得比方才粗了一些。
太子冷聲道:“大膽奴才,你說什麼?”
李定哈哈一笑,說道:“我說什麼?我在諷刺你!難道太子殿下聽不出來嗎?王蒼是我殺的又如何?像他這種卑鄙小人早就該死了!”
潘遲眉頭一皺,說道:“你肯認罪了?”
雖然凶手認罪是好事,但是李定這時的語氣和神情都十分詭異,讓人莫名不安,所以潘遲的表情也絲毫不見輕鬆。
李定冷笑道:“王蒼當年隻不過是應將軍手底下的一名小將,敵軍破城的時候,人人辛苦奮戰,他卻因為被人收買,不肯認真抵抗,以至於所帶的一隊兵將全部送命身死,而他自己反而占了大家的軍功,調回京城之後升官發財,飛黃騰達!這樣的人國法處置他,難道我還殺不得了?”
“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貴人又哪裡知道,我戰死之時,家中上有動彈不得了老母,下有懷孕的妻子和幼女,如果不是王蒼,我怎會壯年慘死,更連累家人生活困苦?王蒼就是我殺的,我來找他報仇了,他活該!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說一開始人們還覺得李定的語氣不對勁,好像一下子瘋了似的,此時聽見他說什麼“壯年慘死”,眾人便都無不麵上變色,頓時覺得一股涼氣打後脊梁骨冒了上來。
太子不禁道:“什麼壯年慘死,簡直是一派胡言!你不是好端端的在這裡嗎?”
李定大喝一聲:“什麼好端端的!你難道眼瞎了嗎?當時我為了保衛家國與敵軍奮戰數日,卻被長官出賣,他們砍下了我的胳膊,砍得我全身都是傷口,連半個頭顱都被劈開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滾在了地上,摸不到了,你們都看不到嗎?我這滿身的鮮血怎麼洗都洗不乾淨!為什麼不讓我洗?為什麼不讓我洗?!”
李定的麵色扭曲猙獰,一邊說一邊在自己的全身上下摸索起來,仿佛當真要給眾人展示那根本不存在的傷勢,聲音也愈發癲狂。
“為什麼收斂屍骨的人不把我帶回京城,還要我自己千裡跋涉找回來尋人報仇!難道我為國效力,死後連安葬屍骨都不配?!”
他渾身哆嗦,麵色青白,咧開了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當年的長雄關一戰,我們死的冤枉啊,王蒼這個卑鄙小人,是他出賣了我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