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翩翩得到刑部的消息之後就去見了李定,池簌本來就擔憂他,經過昨晚之事更加放心不下,於是陪著應翩翩一同前往,等在外麵。
應翩翩進了牢裡之後,看到李定那幅模樣,先不由無語了一下。
據說李定第一天到刑部的時候,原本被關進了一間極為普通的牢房。
但他到了半夜之後,又是哭鬨又是大笑,時不時還兩種聲音變幻著自言自語,把周圍的其他犯人們嚇得哭爹喊娘,不肯再跟他關在一起。
最後獄官被他們鬨的沒了法子,還是單獨給李定安排了一間四麵不透風的牢房,牢房的牆上貼滿了從欽天監請來的符紙,李定的身上也帶了手鐐腳鐐,不容他半點造次。
李定大馬金刀地叉著腿坐在床邊,見應翩翩四下打量,便冷笑道:“看什麼看!你們這些屍位素餐的狗官,沒見過大牢麼?”
看來這個時候,又是張向忠附在了他的身上,甚至連坐姿和口音都與李定截然不同。
應翩翩慢慢搖了搖頭,感慨道:“想我上一次來到牢中的時候,還是一名階下囚,待遇跟你比起來也好不到哪去。沒想到如今也有翻身的一天,可以身穿官服來審問你這等犯人了,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生總有得意時啊。”
他當反派愈發嫻熟之後,係統的加分提示太多,就被應翩翩手動關閉了,但這一次,應翩翩那副小人得誌的表情演繹的太好,還是讓係統忍不住發出稱讚之聲:
【精準把握反派形象,熟練運用反派用語,怒讚!】
李定:“……”
這什麼人啊!
“看來你現在是張向忠。”
應翩翩抬手,示意獄卒給他搬了一把椅子過來,撩袍子落座,說道:“你的屍骨已經找到了,正在送往京城,王蒼也被你殺了。說說罷,你還有什麼餘願未了,為何不願從李定身上離開呢?著小太監可是與你無冤無仇吧?”
李定冷笑道:“笑話,我被害慘死,連累一家人的性命,又多年曝屍荒野,風吹日曬無人收斂,在陰間連點香火都吃不上,這些怨恨,我就是殺他一百次也抵償不了!”
“我不光要殺他,我還要殺了他身邊跟他狼狽為奸的狗官!還有他的家人,這麼多年享用的一切都是我們的血和命換來的,我也不會放過他們!”
應翩翩大為讚同:“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報仇正該如此啊!光是弄死仇人怎麼能夠!他的親人、同黨、好友也都不能放過,最好殺他個雞犬不留。還不能一口氣地殺,要一個一個地殺,讓他們活在憂慮和恐懼之中,以泄心頭之恨!”
他期待地問道:“那下一個,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我——”
李定猛然一頓:“狗官,你套我的話嗎?我告訴你,你就算是知道了,也不可能防備的住,我乃是厲鬼還生,自然有常人所未有之能,就算被關在這裡,那些人該到死時,也得喪命!”
應翩翩恍然道:“原來做了鬼竟是這般的厲害,簡直令人聞之生畏,心向往之!”
李定驕傲道:“那是自然,我也是做了鬼才知道,做人畏畏縮縮,任由欺淩,哪像做鬼一般無懼無畏,呼風喚雨,真他媽的痛快!”
應翩翩道:“人有惡人,鬼有惡鬼,隻要夠壞,萬事不愁。”
李定道:“此言倒也不錯,夠壞,夠狠,夠本事,閻王爺來了也拿你沒法子,哈哈哈!”
兩人這一來一往,隻把外麵守著的獄卒聽的滿頭冷汗。
他從未見過和犯人聊的如此投機的官,特彆是兩個人說的還是這樣神鬼之事,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對一本正經的瘋子。
哦,對……好像應大人以前是瘋過,大概這麼短的時間,也沒完全治好。
這麼一想,更絕望了,他簡直擔心這兩人就地在此拜個把子。
應翩翩道:“說的是!不過這樣的話,我還有一事不解,想要請教。”
他將手臂搭在桌子上,微微靠近,有些神秘地問道:“你來報仇,殺了王蒼,把他變成了鬼,也就是說,他現在也與你有著同樣的神通了。那麼你不怕王蒼與你黃泉相見的時候又反過來報複你嗎?還是說,你們鬼與鬼之間,也有等級可分?咱哥倆今天投緣,你悄悄跟我說說,成嗎?”
李定:“……”
應翩翩問這問題實在太專業了,以至於他一時也沒轉過彎來,不由怔了怔,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頓時冷嗤。
“王蒼那等卑鄙小人,怎可堪與我相比!他貪財好色,卑劣下作,是個靠女人裙帶關係才混到如今的貨色,就算是死了又能有什麼本事?我乃烈士英靈,得太/祖眷顧,自然不是什麼鬼都比得了的。”
應翩翩眉梢一動,眼中帶了些深思之色,卻是笑問道:“那太/祖又為何獨獨眷顧於你呢?”
“告訴你倒也無妨。”
李定道:“當年我曾與他的後人善化公主有過一些緣分,大概是因為這樣,太/祖才願意保佑我罷。”
據李定所講,當年他在軍中時曾經有一次被半夜偷襲的西戎將士抄了營帳,將他與另外幾名戰友俘虜。
西戎向來有殺降的習慣,但他們幾個還算走運,當時正逢西戎大汗要為遠嫁而來的中原公主建一座漢宮,缺少身強力壯的奴隸,就把他們留下勞作。
西戎人殘忍冷酷,張向忠在他們的手底下生活的極為辛苦。
一日,他正在勞作時,突然聽到一陣騷亂,監工的西戎人停止了對他們的鞭打,紛紛跑出去,迎接前來參觀自己未來宮殿的王妃。
也就是從穆國和親而來的善化公主。
雖然西戎和穆國的關係不好,但這位善化公主生的十分美麗,據說西戎王對她還是頗為喜愛的,幾乎有求必應。
可是此時她看著這座為自己而建的中原風格的王宮,卻也隻是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來有多麼高興。
當走到他們麵前的時候,善化公主停下腳步打量片刻,臉色一下子變了,她指著張向忠那幾個被擄來的士兵,厲聲問道:“他們是哪裡來的?”
西戎人賠笑道:“王妃,這……”
善化公主截口打斷了他,雖然跟高大粗獷的西戎人比,她看上去十分嬌小柔弱,但發起脾氣來的樣子,卻帶著一國公主皇室血脈的威嚴:
“你們說要為我建造宮殿,卻又擄劫踐踏我穆國子民,這樣的宮殿,是為了專門羞辱我的嗎?”
善化公主厲聲吩咐:“還不放人!”
那西戎人的臉色變了,因為他們不太會做一些精細的活計,對中原的宮殿也了解有限,此時的勞工當中,還當真有不少被抓過來的穆國人,善化公主的要求,會給他們增添很大的麻煩。
他勉強笑道:“王妃……”
善化公主冷聲道:“放人!”
那西戎人臉上的笑容有些繃不住了,兩人沉默著對峙片刻,他終究在善化公主嚴厲的目光之下悻悻地做出了退讓。
“傳令下去,將從穆國抓來的人全部放走!”
張向忠幸運地重新獲得了自由,在善化公主離開時,他才忍不住抬頭悄悄地看了自己的恩人一眼,卻恰好遇見了公主無意中回眸。
兩人的目光遇上,他被嚇了一跳,善化公主卻對他友善地淡淡一笑,轉身離開了。
當時張向忠等人雖說是被放走,但要等到第二天的駝隊來了,才能跟著一起離開,誰想到當天晚上,他們卻驚聞白天看起來還十分健康的善化公主,突然急病暴斃的消息。
是一位善化公主的侍女匆匆忙忙地找到了他們,給了他們一些珠寶首飾當做路費,讓他們立刻離開,張向忠便連夜走了。
“我們一路忍饑挨餓地回來,也沒舍得將那些珠寶花出去,到了穆國之後,想到恩人,便自己設了靈位,對著分得的公主遺物祭拜,為她超度。這些年來一直如此,或許是這份心意得到了太/祖的眷顧,才令我能夠受到他老人家的眷顧,重見天日,報仇雪恨!”
應翩翩聽著李定講述這段往事,倒不由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他心裡想,娘當年就是伺候公主的侍女,如果張向忠說的話是真的,這個給他們送珠寶的侍女,會不會就是娘呢?
她是在善化公主去世之後才離開西戎,遇見爹爹的,或許也是公主安排了她離開。看起來這個公主人還不錯……可惜娘從來沒給我講過這些事情。
應翩翩的印象中,他的母親會唱很多好聽的曲子,也會講很多有趣的故事,隻是她很少提到自己的經曆,更是從未對善化公主進行過任何評價。
應翩翩小的時候甚至不知道她的身份,後來長大了,也知道了,他曾經懷疑過,是不是這個公主對母親很不好,所以才會讓母親連誇獎和感謝之意都不願意對她表達。
現在聽來,仿佛又不像。
聽李定說了這些,應翩翩心裡對厲鬼一事隱約有些模糊的猜測,但又不能完全肯定,他想了想也沒什麼其他要問的了,便準備離開。
出了牢門,應翩翩腳步略頓,發現門口的陰影中正靜靜站著一名男子。
他看上去不到四十的年紀,容貌清矍,氣度雍華,在牢中暗沉的光線裡,臉上仿佛是帶著些笑,卻無端還是顯得冷淡。
他靜靜地說:“應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