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簌便打心眼裡湧上一股喜意來,也跟著笑了,抬手給應翩翩倒了杯茶,將茶杯遞過去之後,順手攏了下他散在肩頭的長發。
應家的下人們站在那裡很尷尬,往常都是他們幫著少爺拿人,給少爺倒茶喝,說笑話逗少爺開心,可是武安公一個人抵一幫,把他們的事都給做了,還做得比他們要好,真教人不知所措。
咋還搶人差事呢?
果然,少爺都用不著他們了,開口叫他們下去。
應家一幫下人們懷著輸陣了的黯然心情,行禮告退,決定好好進步,爭取下一次,武安公能做的事他們一樣都不落下。
應翩翩端起池簌剛才倒的茶,輕啜了一口,漫不經心的說道:“行了,杜曉蝶,你說吧,你這哥哥到底是怎麼回事?發瘋發到這裡來了。你處心積慮的來到我府上,又是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瞞著我啊?”
杜曉蝶被池簌剛才那一出手嚇得頭皮發麻,聽應翩翩一問,也不敢嬌聲嗲氣地說話了,規規矩矩地低頭道:“應公子,奴婢真的沒有什麼事瞞著你,我哥哥的病一開始您也是知道的,他就是這樣,經常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自言自語,連他自己都控製不住,他真的不是有意冒犯張嬤嬤的!”
應翩翩道:“嗯,他這病我倒是知道,隻不過發病的時候會口口聲聲地叫我的名字,我還是第一回見識。這難道是最近新出現的什麼症狀嗎?”
杜曉蝶顫聲道:“我也不太清楚,最近我沒怎麼見哥哥的麵,隻是他今天突然上門來找我,一開口就問……問您是不是應鈞應將軍的兒子,又問我是不是每天都能見到您,讓我帶他進來找人。”
“我自然是不肯的,他便突然一下子暴怒起來,說要尋找您的下落,卻不料碰見張嬤嬤出來,差點冒犯了她。”
“不過一見我拚命阻攔,又提到您對我們的恩情,哥哥便立刻控製住了自己。可見他的本心是說什麼都不會傷害於您的。”
張嬤嬤還在房裡,杜曉蝶說到這裡便轉向她:“嬤嬤,方才您也看見了,我是句句屬實,還望您能原諒我們。”
張嬤嬤笑眯眯地說:“啊?曉蝶,你說什麼呢?嬤嬤老了,記不住事,聽不見話啦。”
她佝著微彎的背站起來,滿臉慈愛地同應翩翩說:“嬤嬤去給我們玦哥做點心吃。”
應翩翩道:“那可得有杏仁酥。”
張嬤嬤最喜歡應翩翩要她做事,心滿意足:“曉得了。”
杜曉蝶目瞪口呆,看著這老太太就這般邁著小碎步出去了。
她突然覺得整個應家都很奇怪,門房好像很同情她,卻半點不肯透露應翩翩的行蹤;張嬤嬤好像很喜歡她,卻根本不替她說話;應家的下人看似熱情,但隻要有他們少爺一句話,就好像被灌了迷魂湯,讓乾什麼乾什麼,不讓乾什麼就不乾什麼。
所以到底是她和大哥給應翩翩做了局,還是應家的所有人都在假裝進了圈套,興致勃勃地耍弄他們?
應翩翩輕歎一聲,說道:“看來真的是中邪了。我本來不願意多管閒事,可是既然已經扯不開關係,也隻能管一管了。幸虧我認識一位神通廣大的道長,相信有他在,一定可以把你哥哥身上的邪祟給驅逐出來,你就放心吧。”
杜曉蝶小聲道:“公子,曉蝶聽聞您先前也曾抓過兩名有類似病症之人,都是想辦法先問出了他們身上附體惡鬼的來曆,得知他們的怨氣從何而來……如今直接驅邪,隻怕那惡鬼不願離開……”
應翩翩道:“前兩個人我確實都一一詢問了,可那兩隻鬼還是不肯走,讓人看著來氣。也巧了,任道長今日剛好跟著武安公來我府上做客,我便請他過來一試,說不定便成了呢?”
他說著,衝外麵揚聲吩咐:“來人,去把任道長給我請過來!”
杜曉蝶不禁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長,兄妹兩人的眼神倉促的交彙了一下,隻好靜觀其變。
很快,任世風就踏進門來。
在外人麵前,他從來都是一副高深莫測、仙風道骨的樣子,一進來便說道:“哎呀,應大人,你這書房裡的陰氣好重。”
應翩翩笑道:“要不然怎麼請你過來了呢。”
任世風哈哈一笑,說道:“大人這是考較小道來了。”
他四下看了一圈,望定了杜曉晨,說道:“看來,這裡是又有人被惡鬼附體了!”
應翩翩說道:“道長果然神通廣大,慧眼如炬,那你幫我瞧瞧,有沒有辦法把惡鬼從這人身體中趕出來?”
任世風上下打量著杜曉晨,又故意用自己拂塵上的毛往他臉上甩了幾下,把杜曉晨甩的打了幾個噴嚏。
應翩翩笑了一聲,池簌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一敲。
任世風立刻正色,端著臉說道:“依小道看來,這個人的情況跟先前那兩隻惡鬼有些相似,但也不全然。那兩隻惡鬼已經完全控製了人軀,原本的魂魄無法壓製他們的行動,可是現在這個卻還能跟惡鬼鬥上一鬥,說明病狀更輕。”
“我試一試生剝鬼魄的法子,說不定便能救,隻是恐怕得吃點苦頭了。”
杜曉晨身體一抖,正想著如何推脫,應翩翩已經替他回答了:
“吃苦頭沒問題。道長有所不知,我是這杜曉晨的救命恩人,而附在他身上的惡鬼卻要殺我,這樣一來,杜曉晨豈不是成了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畜生不如,以怨報德之人了麼?他秉性正直善良,就算是被扒皮抽筋,也一定不會願意讓鬼魂附身為惡的。”
杜曉晨、杜曉蝶:“……”
這還怎麼反駁!
任道長點了點頭,挽起袖子:“真是令人敬佩,那老道可就放開手來乾了!”
應翩翩看著杜曉晨,“咦”了一聲說:“對了,他剛才不是罵我罵的挺興奮的嗎,怎麼好半天沒吭聲了?武安公,是不是你點了他的啞穴,還是解開吧,要不然我們沒辦法判斷惡鬼的情況。”
池簌見應翩翩唇邊一抹壞笑,知道他大概又是不安好心了,心中也微微好笑,屈指輕彈,解開杜曉晨的啞穴。
應翩翩看著他問道:“你現在是杜曉晨,還是鬼?”
事都做到現在了,也不能半途而廢,杜曉晨一橫心,粗著嗓子說:“應玦,你可知道我是誰?當年在邊關,我本要把你——”
應翩翩跟任世風說:“是鬼,還挺猖狂。”
任世風手中拿了一隻淨瓶,對應翩翩點了點頭,將瓶裡的水迎麵朝著杜曉晨潑了過去。
這水裡也不知道加了什麼東西,辛辣之極,杜曉晨一下子咳嗽起來,任世風則已經大聲喝道:“兀那鬼怪,聖水灼身,焉敢囂張,還不速速顯形?!”
他手一抖,已經甩開一根又柔又韌的長鞭,劈頭蓋臉地向著杜曉晨抽去,口中念道:“抽鬼筋,打鬼骨,天尊動怒,孰惡不伏?扒鬼皮,刺鬼目,神功在我,邪祟儘除!”
杜曉晨一開始還咬牙強忍著,可是他身上本來就是濕的,此時在被鞭子狠狠抽打,實在是太過疼痛了,他咬牙忍了幾下,終於忍不住大聲慘叫起來。
應翩翩緩緩地啜了口茶,轉頭向池簌問道:“你說這慘叫聲,是鬼叫呢,還是人叫呢?”
池簌含笑道:“杜公子和杜姑娘的品質那樣堅毅頑強,是不可能會叫的這樣難聽的,我想一定是鬼。”
應翩翩見池簌說的一本正經,話卻陰損極了,不由“噗嗤”一笑,用手肘懟了他胸口一下,揶揄道:“還是你壞。”
池簌見他這小樣子,心裡便有些發癢,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回房去“更加大大地壞”一些,好歹隻能忍住,默默把這事記下。
池簌這樣一說,倒仿佛大叫就是惡鬼還在身上,叫的越響就打的越重,隻把杜曉晨疼的滿頭大汗,要叫又不敢叫。
任世風的手勁非同小可,杜曉蝶聽著那鞭子打在軀體上的聲音,隻覺得心驚肉跳,再也忍耐不住,撲過去跪在應翩翩的腳邊,聲淚俱下地說道:“應公子,不能再打了,這樣打,活人也是會被打死的呀!”
應翩翩懶洋洋地倚在座上瞧著她,仿佛漫不經心似的,聲音卻很溫柔:“小蝶,可不這樣打,那隻鬼有了力氣,就要殺我。難道在你心目中,我的安危不重要了麼?”
杜曉蝶急的咬牙,隻能說:“公子千金之軀,您的安危自然重要無比,可是哥哥是小蝶唯一的親人……”
應翩翩歎了口氣,說道:“那算了,看你哭成這樣,我心裡也不好受。道長,打了這麼久,歇一歇罷。”
任世風停了手,竟是麵色不改,氣息不亂,微笑道:“打鬼是積攢功德的事,小道最多打過三百鞭,也能越打越是精神。”
應翩翩一笑,站起身來,走到杜曉晨跟前,臉上的神情十分溫和,衣袍翩翩,語氣關切:“杜兄,現在感覺如何?”
他那雙秋水般的眼睛裡映出杜曉晨渾身的血汙,微微含笑:“眼下,你是人是鬼?”
杜曉晨汗如雨下,連忙說道:“是人!我……我是杜曉晨,恩公,我醒過來了!”
應翩翩撫掌而笑,說道:“那可太好了!先前有隻惡鬼上了你的身,現在他還在嗎?”
杜曉晨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我感覺不到,可能不在了吧,但是也……也不一定。恩公,您要小心,我剛才被這樣一抽,忽然想起一些事情,附在我身上的那惡鬼是當年邊關軍中令尊的手下,他一直對您的父親十分嫉恨,是——”
應翩翩的唇際隱隱綻出一抹冷笑。
杜曉晨的話還沒說完,他便忽地眉頭一皺,語帶驚詫:“這不對,我看先前那幾個人被鬼附身之後,清醒過來了都不會記得惡鬼的情況,怎麼他卻突然這樣清楚?”
池簌立即接口:“小心,這隻鬼如此奸惡狡猾,隻怕是為了讓你放他,故意裝成了杜曉晨的語氣。任道長,我看是不是鞭子抽的不夠?”
杜曉晨:“……”
杜曉蝶滿麵絕望。
應翩翩笑了笑,順口道:“愛妾說的是,那就再來三百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