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瑪公主則笑吟吟的,滿臉天真之態,進退有度,隻跟著兩位兄長行事。
日渥身材雄偉,眉目粗獷,生的與乃父極為相似,漢話卻說的極好,向著皇上行禮祝賀,又笑著說道:“都說中原地大物博,廣袤富庶,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感謝這幾日陛下的招待,那些珠寶、美人、食物,幾乎要讓我眼花繚亂,樂不思蜀了。”
皇上聽到這位強悍的敵人如此不吝稱讚,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些許自得之色,說道:“既然大王子喜歡這裡,大可以留下來多居住一陣,穆國從來都對友善的朋友十分歡迎。”
日渥卻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多謝陛下的美意,穆國確實繁華,但不是適宜久居之地。”
禮部侍郎孔暉聞言,笑著回應道:“大王子此言有理。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在草原烈風中馳騁慣了的英雄,又怎會習慣中原的繁榮與溫暖呢?”
所以不要覬覦我們的國土,滾回你們的大草地上吃土去吧!
日渥笑著說道:“這卻不是因為氣候不慣,而是我來到中原之後,看不到驍勇的戰士與鐵骨錚錚的男兒,而隻能嗅到溫柔鄉中醉人的氣息。你們子民單薄柔弱,怯懦懶怠,卻不比每日都要狩獵和搏擊的西戎人那樣驍勇。若是西戎的人來到此處,刻在血脈裡的勇猛也會敦促我們居安思危,但如今長久在這裡居住,身邊都是中原的美麗女子,我隻怕自己也會染上中原人的習氣,故而隻能敬謝好意了。”
日渥的話將很多人都氣的麵上變色,但是又難以反駁。
皇帝不與他對答,麵色淡淡,將目光在群臣的席位上一掃。
孔暉會意,便還是開口道:“西戎王也曾經說過,所謂中原蠻夷之分,原本就不該存在,大王子來到我們這裡,應是為了互通情誼,友好結交,如何又要心存偏見呢?”
他說話一直綿裡藏針,不像日渥那般直白,但話中的意思卻是在反唇相譏,如果你說中原人無用,那麼你等更是蠻夷。
日渥頓了一頓。
他也並非要逞一時的口舌之快,而是從心底便看不起中原人。他們不過是運氣好,占據了廣袤肥沃的土地,卻不思進取,懦弱無能,令人輕視。
臨行之前,他便已經在族人麵前放出豪言,一定要給這些中原人厲害瞧瞧,讓他們領略到西羌人的英勇,才能繼續接下來關於進貢與疆土劃分的談判。
如今看到對方針鋒相對,讓日渥用很短的時間思考了一下自己接下來應有的態度。
很快,他便做出了決斷,笑著衝孔暉撫胸行禮。
“大人,我隻是在陳述兩地民風的不同罷了。我們遠道而來,正是為了感受這不同的風土人情。中原雖然沒有如西戎一般勇猛的戰士,但卻有與我們那裡風情全然不同的嬌弱美人。”
日渥的目光落到了公主的席位上,眼底有毫不掩飾的貪婪:“為了表現我們友好的誠意,我提議,不如西戎和中原再次結親如何?”
他伸手向自己的妹妹爾瑪公主一比,含笑道:“我們的公主留在這裡,中原的公主請隨我一同去觀賞廣袤的草原,生兒育女。”
日渥這句話一出口,皇後頓時變色。
其實聽說西羌使臣到來之前,她就有些擔心,當年西羌人求娶善化公主的往事還未從記憶中淡去,而眼下宗室的適齡女子很少,公主中,除了一個剛剛休掉駙馬的黎紀,就隻剩下她的女兒黎綬。
在此之前,皇後曾側麵詢問過皇上,皇上卻說如今大穆與西戎不興兵戈,也就用不著和親公主來緩和矛盾,皇後這才稍稍放心,沒想到此時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黎綬臉色微變,張口便要說話,黎紀坐在她身邊,手中的團扇垂下去,不輕不重地在妹妹腿上一敲,阻止了黎綬。
她一手托腮,麵容含笑地說道:“西戎王子,你這般說可就沒道理了,男兒放牧征戰,女子織布縫衣,缺了哪一方,都不可能誕育子嗣,維係生活。故而明明該是誰提議想要結親,就應該誰做出犧牲。你既然想與我們中原皇室結親,為什麼不自己留下來以表誠意呢?”
黎紀一邊說,一邊抬手衝著韓耀勾了勾手指,讓他來到自己麵前,拍了拍他的臉給日渥看:“你瞧,這是我前些日子剛納的男寵,自從他到了我的公主府,每日穿金戴銀,吃香喝辣,還能伺候本公主這般美貌之人。他一直覺得府中無聊,想找人來陪呢,相信你若是願來,一定能與他兄弟相稱,和睦共處的。”
黎紀說著便道:“韓耀,你跟王子說,被本公主納了之後,是不是日子過得比神仙都快活,做夢都會笑出聲來?”
韓耀:“……”
笑你娘啊!
他昨天剛因為多看了公主府上的一位小女官幾眼,就被黎紀說是不守麵首之道,扒光了在樹上吊了大半天,受儘府中之人的圍觀和嘲笑,現在身上還疼著。
可被納到了公主府上,隻能仰人鼻息,妻大於天,公主說什麼就是什麼。
韓耀強笑道:“是啊,能跟了公主,是我最大的福氣,也十分期待王子的加入。”
西戎王子,你快來吧,你皮厚,禁揍。
黎綬一聽,頓時也來了靈感,也學著姐姐胡編道:“正是。或者大王子擔心自己有思鄉之情,也可來本宮府上。本宮更加喜好異域美人,府中也有從西戎來的麵首,到時王子過門,你們兄弟相稱,一定能和和美美。大王子你又出身尊貴,位份上也不會有人能越過了你去,豈非美事一樁?”
日渥被她們姐妹一陣貶損,愣了愣之後,隨即不禁哈哈大說:“難怪都說南人羸弱,在這種場合,竟還有你們這些女人說話挑揀的份,真是陰盛陽衰,荒謬至極。這要是在我們草原上,早就剝光了衣服挨鞭子了!”
他看著黎紀和黎綬,隻覺得一個成熟,一個清雅,各有風韻,臉上不禁露出了貪婪之意:“陛下,你這兩名公主如此張狂,不如都給我帶走了管教吧。反正都不是雛了,兩個抵一個,你們也不算虧,哈哈哈!”
看到這位西羌王子這樣言語下流,口無遮攔,文臣氣的渾身發抖,武將則恨不得立刻拔劍而起,一個國家的女子被這樣當麵羞辱,男人若是無力保護,對他們來說也是奇恥大辱。
但所有人卻不得不承認,要與如今的西羌硬碰硬,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說不定反倒會顏麵掃地,穆國並沒有一怒興兵的底氣。
這時就有人忍不住想到了沒有前來參加宴會的傅英和傅寒青,曾經打敗過西羌人的他們最有資格說話。
看來不管傅家做了什麼事,他們依舊是國家的棟梁之才,或許從大局著想,不該這樣輕易處置。
皇上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這裡,臉色也也不十分不佳,遲遲沒有表態。
將樂王看著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臉上微帶諷笑,冷眼旁觀,目中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當年你們笑著將皇姐送出去,以為便能得一時苟安,個個歡慶喜悅,養大了豺狼的野心,如今便慢慢地受著吧!
在短暫的僵持之中,黎紀倒還稍好一些,黎綬卻已經緊張的手心裡麵都是冷汗,誰都知道,皇上不會將兩名公主都嫁過去,她依然是很可能的和親人選。
這時,卻聽見男賓席上傳來“嘩啦”一聲響動,引得所有人都從她身上轉開了目光。
卻是應翩翩不小心打翻了酒盞。
皇上心念一動,故意沉聲問道:“應卿,你這是怎麼了?”
應翩翩連忙誠惶誠恐地離席請罪:“回陛下,臣是聽見了日渥大王子的話,笑不可抑,才不慎將杯盞打翻。是臣言行失當,請陛下恕罪。”
他這話說的不陰不陽的,像是真誠請罪,又怎麼聽都不對味。
日渥忍不住說道:“這位大人,你覺得我說的話很可笑嗎?”
應翩翩道:“這倒不是,請大王子恕罪,臣隻是不小心想起來,小時候,臣的家裡養過一頭會說話的牛,正是從草原而來,見到王子就想起了它,感到十分有趣。”
日渥:“……”
太子已然接口道:“哦,世上竟有會說話的牛嗎?應卿不妨講來聽聽。”
應翩翩輕輕一笑:“聽到大王子說起草原上的風土人情,臣突然想到,臣幼時曾有人給父親送過一頭正宗的草原紅牛,原本是要讓廚子殺了當做盤中餐,可臣年幼不懂事,隻覺得那牛可憐,便央求父親放到了馬廄裡養著。每日都有奴仆喂它甘甜的泉水,新鮮的草料,可是,那牛逃得一命,瞧上去卻十分不快活。”
他意態悠閒,聲音悅耳,一時將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太子笑著問道:“這是為何?難道是吃不慣你們喂的飼料嗎?”
應翩翩道:“臣當時也非常疑惑,一連令下人換了好幾種草料,甚至還找了人吃的瓜果青菜來試著喂它,它卻總是吃一點就昂然將頭揚起來,用蹄子把這些東西撥到一邊去,十分不屑,每日隻是望著馬廄外麵哞哞高叫。”
“後來連爹爹都動容了,說這頭牛肯定是吃慣了草原上天然的野草,不喜歡中原的食物,它既然懷念故土,寧死不屈,那麼就放了它吧。於是,我們便讓小廝打開了馬廄,將那頭牛放了出來。”
太子道:“然後它可是跑回自己的家鄉去了?”
“沒有。”
應翩翩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隻見它撒開蹄子,衝進了我家的牡丹花從,拚了命的大吃特吃,一邊嚼著嬌豔的花瓣,還一邊說,你們中原的草不如我們草原,水也不如我們草原,真是讓牛鄙夷。也就這花還算漂亮,將就可以嘗嘗吧。”
太子怔了一怔,忽然哈哈大笑,百官的席位上也全都發出了一陣陣的笑聲,而西戎那邊的使臣們,臉色則比剛才的穆國人還要難看。
日渥沉聲道:“這位大人,你是什麼意思?”
應翩翩唇角揚起,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沒什麼意思,隻是突然想起,西戎當年受到穆國的恩惠和賞賜方得以立國,如今大王子又前來朝賀,表達深情厚誼,可比那頭一麵被我救了性命,一麵輕視中原之物的笨牛明理多了。”
應翩翩搖了搖頭:“唉,不過人哪能和畜生計較呢?我最終還是把它放回了草原,甚至給了它牡丹花種帶回去,讓它的主人播種。”
“隻可惜,中原的牡丹花在草原的寒風中難以綻放,那頭牛又開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中原的東西柔弱難活了。久而久之,它的主人聽的厭煩,還是把它一刀宰了,晾成肉乾,送來京城我家府上。”
他歎息道:“從那以後臣就懂得了,畜生就是畜生,會說人話也不明事理,所以最終還是隻有被吃掉的份。”
他片刻之間便想了這麼一個故事出來,既暗含譏諷,又不失詼諧有趣,內藏的機鋒十分犀利。
偏生若是旁人來講,也說不出他這個效果,唯獨應翩翩口才出眾,笑語吟吟,加上容貌俊美,顧盼生輝,隻叫人氣也不是,怒也不是,瞬間扭轉了方才穆國的下風,還半點都挑不出毛病來。
連原本正幸災樂禍的將樂王都不由唇角抽了抽,抬手喝了杯酒,這才掩飾住了不小心露出來的笑意。
眼看日渥一時語塞,從剛才開始就沒有說話的左丹木終於開口了,笑向著應翩翩問道:“這位大人,你說話好生風趣,不知可否一問姓名?”
應翩翩拱手道:“在下應玦。”
“應玦?”左丹木有些意外,打量著他,“你就是……應鈞之子?”
應翩翩頷首道:“是。”
不光是左丹木,其他使者們聞言也不禁訝異。
應鈞當年威名極盛,若不是穆**隊自己內部發生了問題,他也不會兵敗去世,甚至可以說,一直到他死,西戎也沒有真正地戰勝他。
直到如今,應鈞這個名字在他們口中還是一個如同天敵的存在。聽說他有後人留下,也有不少人都曾暗中在心裡好奇和警惕過,卻沒想到今日一見,竟是這樣一位體態風流,貌勝春花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