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池簌的話,滿場才驟然回過神來。
是啊,是應翩翩贏了,他用應鈞的兵器,打敗了西戎的王子。
大穆不隻有一個應鈞,也不隻有一個傅寒青,後輩代有才人出,如今被銘記的名字成了應玦。
強悍凶猛的西戎人,也會在絕對的實力之下倒地不起!
皇上大出了一口惡氣,鼓掌讚好,席上百官女眷,也都紛紛大聲喝彩,喜不自勝。
日渥在他侍衛們的攙扶之下緩緩坐起身來,臉色灰敗而頹喪,想要認輸,卻半晌說不出話來。
片刻之後,左丹木彎下腰,乾脆利落地將他一把扶起,然後衝著皇上彎腰行禮,又向應翩翩躬身。
他笑著,仿佛剛剛真的隻是一場無傷大雅的尋常切磋:“請各位原諒我們的淺薄無知,這次前來,讓我們見識到了中原的勇士,得到了熱情的款待,實在深感榮幸。西戎人願意同這樣的好友結交,那麼,請陛下允許我們獻上其他豐厚的禮物!”
方才那柄屬於應鈞的銀槍不過是示威的工具,若應翩翩沒能勝了這一場,恐怕日後都要成為世人口中的笑柄,但他眼下做出了最好的應對,不管是出於對大穆的忌憚,還是對顏麵的周全,西戎都得收斂態度,乖乖低頭。
左丹木心思狡詐,但也算是能屈能伸,說完之後,便令人送上了真正的禮物,其中有一柄西戎王敬獻給皇上的彎刀,此外還有西戎盛產的茶葉玉石等物。
皇上留下了西戎王所贈的寶刀,剩下的物品全都當眾賞賜給了應翩翩,又溫言嘉獎,而後,宴會上的儀式才得以繼續了下去。
起初西戎所要求的原本是與大穆多進行幾場比試,這時也沒人再提,除了西戎之外,其他各國和部落前來的使者們也變得更加恭謹慎重。
應翩翩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落座時,卻發現左首邊成了池簌。
他們文臣、武將與勳爵所坐的位置都不一樣,池簌是讓禮官跟內侍打了個招呼,把自己的席位加了過來。
應翩翩還以為他有什麼要事要說,道:“一會不就回家了,有什麼急事嗎?”
池簌衝應翩翩攤了攤手,道:“胳膊給我。”
應翩翩將自己的手臂遞了過去。
池簌運起內力,在他手臂上不輕不重地揉捏著,低聲道:“這槍比你的劍沉上許多,我平時沒怎麼見你練過,今天突然一使,隻怕容易受傷,得立刻將筋骨按一按才行。否則明天你的胳膊就抬不起來了。”
應翩翩笑了笑,說:“那也沒事,正好歇幾天。什麼也趕不上我心裡麵舒坦了。”
池簌笑道:“我們應狀元一雙妙手,寫詩作文,點化丹青,可不能傷著。”
池簌這麼一說,應翩翩倒是想起自己前兩年喝多了傅英下的瘋藥,因病手抖,難以寫字的時候來了。
那個時候滿心震怒迷茫,卻伶仃一人,無處可說,更不知道前方的路要如何才能走下去。
如今情景仿佛,但已是榮華加身,親友在側,不知不覺間,竟已經換了一輩子來活,讓人一時竟心生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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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簌手上的力道不輕不重,內力緩緩流過經脈,暖洋洋的極是舒服,幾乎讓應翩翩有了種昏昏欲睡之感,要不是宴席上實在喧囂,又有不少人接連前來寒暄敬酒,應翩翩真的就要睡著了。
酒大部分都被池簌擋了,應定斌又是驕傲又是心疼,隻是他剛來得及過來跟兒子說了兩句話,就被皇上叫過去低聲吩咐起來。
這些使臣們遠道來訪,魚龍混雜,為了防止意外發生,皇上將暗中對他們進行監視的任務交給了西廠,因此趁著宴會還沒結束,便授意應定斌早做安排,應定斌也隻來得及摸了摸應翩翩的頭,便匆匆離席。
等到最後散去,皇上又留下了幾位武將議事,池簌也在其中,應翩翩看他們一個個忙忙碌碌,倒是慶幸這次沒有自己的事情,便打算先一步回府休息。
他下了台階,剛想尋找自己的隨從和馬車,忽然看見左丹木從側廊轉了出來,對他說道:“應大人,可否與你單獨說幾句話?”
應翩翩淡淡地說:“天色已晚,王子請回。”
說罷之後,徑直要轉身離去,囂張的表裡如一,十分徹底。
左丹木沒想到他私下裡也表現的如此不友好,怔了怔,又快步走過去,攔在應翩翩麵前,說道:“應大人應該聽說過,善化公主是我的養母。”
應翩翩道:“王子也應該知道,應廠公是我的養父。”
左丹木一怔,道:“是……這怎麼了嗎?”
應翩翩的養父,跟他有什麼關係?
應翩翩微笑道:“我也想說這句話。”
他本來就脾氣不好,如今又困了,不耐煩之情溢於言表。
左丹木並未生氣,隻是若有所思地看了應翩翩一眼,說道:“我們立場敵對,方才在殿上說的話,並不完全是我個人的想法,希望應大人不要因此拒我於千裡之外。我隻是想說,我跟善化公主其實算不得太親近,但從小也曾在她身邊住過一段時日,對於她的侍女都曾見過。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今日看你有些麵善。”
應翩翩眼神淡漠,正要開口,忽聽一人說道:“不知二位在說什麼?”
應翩翩和左丹木同時轉頭,發現過來的人竟然是黎清嶧。
應翩翩衝他行禮未語,左丹木卻道:“原來是將樂王,王爺來的正巧,我這次前來大穆,特意收拾了善化公主及她的侍女當年所留下來的遺物,想要送給王爺和應大人保管,王爺便請將善化公主這一份取回去罷。”
應翩翩這才知道左丹木要做什麼。
左丹木抬了抬手,立刻有人抬上來兩隻木箱,打開之後,分彆呈給應翩翩和黎清嶧。
這兩隻箱子裡麵都是一些女子的衣服釵環、尋常用具,其中有中原樣式的,也有西戎樣式的。
一箱較為精致華貴,很明顯是善化公主之物,還有一箱則是侍女們的東西,因為左丹木不知道應翩翩的親娘到底是公主身邊哪一位侍女,這些東西也不太好區分,就裝到了一起。
黎清嶧往箱子裡麵掃了一眼,頓時便見到了一支紫玉蘭流蘇發簪,認出那正是善化公主當年之物。
他眼中閃過懷念,雙手卻負在身後,並未去拿。因為黎清嶧半擋在應翩翩的跟前,他不動,應翩翩自然也不會越過他去夠那箱子裡麵的東西。
片刻之後,黎清嶧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說道:“以我們與王子的身份,彼此之間的來往還是不要過於密切為好。王子的美意本王已經領受了,至於這些東西,還請你拿回去吧。”
左丹木有些惆悵地說:“王爺不要見外,善化公主是我的養母,那麼算起來你就是我的舅父。如今好不容易能夠親眼看一看母親口中的中原,來到你的麵前,就當是外甥為母親和舅舅做一點事情,又何須多想呢?”
他這一聲“舅父”,讓黎清嶧不禁想起來自己曾經姐姐剛到嫁人的年齡時,還沒有西戎要求公主下嫁一事,京中已經有不少人家請了媒人前來議親。
他作為家裡唯一的男子,親自出馬,將那些有可能成為自己姐夫的人選都一一偷偷瞧了個遍。
回來之後,姐姐嗔怪他孟浪,他還調侃說自己是急著當舅舅,以後若是姐姐生了孩子,他就帶著孩子去騎最快的駿馬,吃最好吃的東西,看遍天下風光,讓自己的外甥或是外甥女,一定不像他們姐弟倆一般,從小戰戰兢兢,謹言慎行,成為天底下最快樂的孩子。
可是,姐姐到死也沒有留下子嗣。
黎清嶧知道,那是因為她並不喜歡西戎人,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成為夾在大穆與西戎之間周旋的工具,所以那樣也好。
左丹木的話讓他不禁仰頭一笑,淡淡地說:“王子,沒有血緣關係,沒有撫養之恩,那便是絲毫無關之人,硬是攀親可沒什麼意思。你我立場敵對,親族之間更有著血海深仇,沒有必要徒然增添糾葛。”
左丹木看了眼應翩翩,見他隻是袖手站在將樂王的身後不語,沒有反駁之意,不禁長長歎了口氣。
他說道:“二位對我的提防,我也並非不明白。但你們應該也能看出,我身上有漢人血統,雖然能在西戎勉強立足,卻不能完全被那裡的人當成同類。如今來到這裡,看到與自己眉眼相似的百姓,我甚至覺得,大穆才是我夢寐以求的家鄉。”
黎清嶧的目光深邃而鎮靜,聽到這裡微微一笑,隻說:“你在西戎是王子之尊。”
左丹木笑道:“豈非同王爺一樣,如履薄冰,有名無實?”
黎清嶧臉上的笑意絲毫未變。
左丹木卻也並未糾纏,說道:“我今日不過是略明心意,二位不信倒也無妨。左右時間久了,自可見得人心。”
說完之後,左丹木便令人將箱子收了回去,又衝著應翩翩和黎清嶧一頷首,轉身離去。
黎清嶧若有所思,轉過身來,這才看見應翩翩還在望著左丹木的背影。
他不禁一怔,問道:“你想要他手裡的東西嗎?”
以他們的身份,不該私下與西戎使者有過多往來,更何況從剛才左丹木在殿上的表現來看,就是個頗有心機之輩,黎清嶧看見了他找應翩翩說話,沒有多想,走了過來拒絕。
這時瞧見應翩翩,他才忽然意識到,這孩子並不是自家小輩,剛才他的行為似乎有些武斷了,那個瞬間竟有點不安,簡直像怕對方生氣似的。
笑話,他可誰也不懼。
好在應翩翩似乎並未在意,隻說:“我不想要。我在我娘身邊長到五歲,記得她的模樣言笑,用不著靠這些東西來睹物思人。更何況,娘應該也並不喜歡她在西戎那一段的生活,這些東西她自己也不會願意留著。”
黎清嶧無聲地笑了一下。
他沒再就這件事說什麼:“這些人傲慢自大,也很記仇,今天你力挫西戎王子,應玦,自己小心著吧。”
說完之後,他便轉身走了,孑然一身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沉沉的夜幕當中。
應翩翩心中微動,一股莫名的情緒掠了過去,不禁微微垂眸。
梁間在馬車不遠處等著,見應翩翩好半天沒有過去,放心不下,便向這邊找來,卻瞧見應翩翩一個人站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便問道:“少爺,您沒事吧?”
應翩翩微嘲道:“我身邊本來就處處都是事,從來就沒有過沒事的時候,隻是習慣了,就這樣湊合罷。”
說完之後,應翩翩道:“走吧。”
他上了馬車,聽著輪子在地麵上骨碌碌地轉動,自己靠在柔軟的椅墊上想要閉目睡覺,卻不知道怎麼的,剛才明明很困,此時眼前卻不由老是回想起將樂王方才說話的神情。
這樣一名心機深沉,彆有圖謀的王爺,居然做這樣無聊的事,管他收不收彆人東西,怎麼想都莫名其妙。
而且應翩翩沒有從對方眼中發現任何的算計和歹念,這才是更加讓他覺得奇怪的地方。
這人到底在謀劃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