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飛鳥棲枯枝(1 / 2)

池簌恍惚走了兩步,見前麵正有一位年輕公子,錦衣玉冠,身姿修長,腰間還懸著一柄玉骨的折扇,自街頭漫步行過。

池簌心中驟然一緊,脫口叫了聲:“阿玦!”

對方聞聲,回頭一望,那麵容卻是全然陌生,池簌隻覺得自己的心臟直直地向下一墜,那股失望之情轉眼間到了頂點。

他心中如沸,忽然運起輕功,狂奔了出去。

池簌原本站在街頭,起步一跑,旁邊的人隻能感覺到眼前發花,甚至都不知道有個人過去,緊接著就不見了他的蹤跡。

池簌一直沿著應翩翩當初遇襲的路跑入那片樹林,按照應家那些護衛們的說法,應翩翩就是在這裡跟他們失散的。

這裡曾經鮮血淋漓,刀劍散亂,但如今所有的殘骸都已經消失了,搜查的人先後來了好幾撥,甚至連每一塊草皮都沒放過,但是也未曾找到什麼更加有用的線索。

他站定腳步,此處樹密林深,雖是白日裡,光線也是幽幽的,宛若罩著一層綠色的琉璃罩。

池簌心中想著,如果他是傅寒青,想把應翩翩帶走會做什麼?如果他是應翩翩,遇到這樣的情況又會怎麼做、怎麼說呢?

池簌就沒見過應翩翩給傅寒青好臉色,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會就這樣老老實實被帶走的,當然,也不會傻到跟他們硬拚。

在此之前,應翩翩在宴會上剛剛與西戎使者力戰,已經很累了,傅寒青不會再讓他連夜騎馬趕路吧?更何況,留他自己騎馬,也會有不小心讓人跑掉的危險。

所以他們的隊伍中一定會有一輛馬車,應翩翩為了拖延時間,說不定還要挑剔一下馬車走的不夠平穩,裡麵的地方不夠寬敞,或是給他預備的衣服吃食不夠精致。

想到這裡,池簌腦海中幾乎可以浮現出應翩翩的模樣,他想笑一下,可臉上又僵硬著擺不出來笑意,隻一步一步沿著樹林向外麵走去。

要躲避眾人的耳目將人帶走,自然選擇山路是最好的,但是若有馬車的話,最起碼那兩條崎嶇的小路就過不去了。

那麼……是否可以從這裡下去,穿過乾枯的河道到達下遊?雖然有些繞,但很有可能是最好的選擇。

池簌下了河道,稍微放緩了腳步向前搜尋,此處已經連日未雨,河底都乾枯了,難以找到車輪壓過的痕跡。他也沒有覺得不耐煩,更加不累不餓,隻如機械一般,眼睛看著地麵,木然前行。

應翩翩多半會想辦法沿路留下記號,但傅寒青多年行軍打仗,很有經驗,也會十分提防,這記號怕是不那麼好留。

池簌翻過兩座山頭,不知不覺間竟然又已經走到了天黑,這代表著已經整整一天過去,他這邊也沒收到七合教的新消息。

一路上沒發現什麼痕跡,很難說傅寒青他們是不是當真走了這條路。但急行一天總得休息,如果他們在附近休整,又會選擇何處?

池簌又將周圍轉了一圈,空曠的山間不時傳來野狼的嘶嚎,四下黑漆漆的,說不出的瘮人。

他從樹上折了根樹枝下來,用火折子點燃,拿著這火把,四下照亮搜尋,可惜收效甚微。

不知不覺間,火把已經燒到了儘頭,被風一吹,“噗”的一聲熄滅了。周圍所有的一切沉入黑暗,池簌這才從剛才那種恍惚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正要再折一根樹枝點燃,忽然,他的動作定住了。

池簌隱約看到,就在不遠處,矮矮的草叢間泛出一陣晶瑩的光,星星點點,璀璨遊離,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若非火把熄滅或是在白天光線較強的時候,根本難以發現。

他的心臟狂跳起來,放慢腳步走了過去,在草叢中尋找,很快就在那片草葉上發現了一些粉末。

這粉末柔滑細膩,微微泛著光,池簌拈了一些在手中,思索片刻,突然反應過來,這東西可能是被碾碎的夜明珠。

能碾成這樣的細膩粉末,可見這夜明珠材質極佳,價值連城,不該隨隨便便在這片荒涼的山間出現,就算是有人不慎遺失,也打不了這麼碎。

但應翩翩要是想用它留下記號,是最不容易被發現的。

池簌猛一下收攏手掌,將草葉在掌心中握緊。

他心裡暗暗的想,阿玦,彆害怕,我很快就會找到你了。

*

應翩翩同傅寒青奔波了幾日,逐漸覺得天氣愈熱,外麵的人說話時口音開始變得綿軟,菜肴更加偏甜偏辣,眼見是一路越來越向南了。

他乘坐的馬車應該是傅寒青精心挑選的,行駛起來十分平穩,不怎麼顛簸,所以應翩翩其實休息的還好。

至於飲食方麵,自從應翩翩前幾日因為飯菜的事情發了脾氣,傅寒青就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每一頓都給他弄來了新鮮的熱飯熱菜。

什麼時候應翩翩說自己悶了要出去轉轉,傅寒青也由得他,隻是會在後麵遠遠地跟著,簡直把他當成一隻精貴的貓一樣養起來了。

傅寒青自己則依舊騎馬趕路,餓了就和護衛們一樣吃些乾糧果腹,好在他們都是行伍出身,身體健壯,如此對付著,倒也就過來了。

直到昨日,他們一路乘來的馬車和馬匹都被棄之不用,傅寒青也沒有把這些東西隨便丟下,而是不知道找了什麼人來接應,將馬兒趕著走了。

他們則換了一艘大船,飄到了今日清晨,終於靠岸。

傅寒青帶著應翩翩下了船,沒走多遠,就是附近的一處漁村。

隨著他一路行來,應翩翩也算是開了眼界,心中不免驚訝。他實在沒有想到,傅寒青竟會沿途布置得如此周全。

顯然,他心裡打著這個把應翩翩帶走的主意應該不是一天兩天了,恐怕很早就開始籌謀,而並非因為傅英要殺應翩翩臨時起意。

今晨剛剛下過一場急雨,空氣微涼而清新,似乎連風都要比北方纏綿一些,天色晴朗湛藍,遠處的漁船裡傳來隱隱的歌聲,白色的鳥在天空上方盤旋。

“阿玦,你看這裡的風景怎麼樣?”

應翩翩連日聞著熏香,渾身沒有多少力氣,傅寒青抬手小心地將他扶下來,笑著對他說道:“原先咱們約好了要去瞧一瞧南方的山水,雖然這裡還不到太南邊,但景色也和京城那頭殊異了。你想畫畫嗎?若是想,一會我想法子去鎮上給你買紙筆來。”

傅寒青言笑輕鬆,就像與應翩翩之間根本沒有發生過什麼矛盾,兩人隻不過是履行昔日情濃時的諾言,並肩前來此處遊山玩水一樣。

應翩翩目光往傅寒青臉上一掃,說道:“這些話你倒還沒忘。我記得那時我說是想畫咱們兩個的。”

那時候他們兩個商量去江南一帶轉轉,應翩翩就跟傅寒青開玩笑,說到時候咱們一路玩我一路畫,以後你出去打仗就把這些畫帶在身上,一天給我看十遍。

傅寒青還記得,當時自己回了一句:“那我還不如直接把你帶上看人呢。”

隻是那一句話,應翩翩就興高采烈的,而如今他卻因為對方那淺淺一瞥心頭亂跳,不知所措。

“是……是啊。”

傅寒青說道:“我記得!那你現在,你,還要畫嗎?”

“現在啊。”應翩翩笑了笑,笑容之下卻藏著股說不出的惡意,淡淡地說,“我的畫功已經廢了,你不知道嗎?”

輕快跳動的心又一下子仿佛落入了冰窟之中,瞬間凍結。

應翩翩終究還是在恨他。

傅寒青神色一黯,勉強笑了笑,說道:“沒關係,不想畫咱們就不畫了,畫畫那麼枯燥,哪有遊玩和美食吸引人。我聽人說這附近有一家酒樓,江南菜做的非常好,你這些日子也沒吃好,等明天我就帶你去吃,好嗎?”

傅寒青大約是真心想安慰他,可這話卻說的應翩翩心裡一頓,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肆無忌憚,居然還敢帶他出去吃飯,可是確信尋他們的人不會找過來嗎?

他們在路上統共也沒走多久,這個地方離京城未必很遠,但看來絕對十分偏僻,才讓傅寒青如此篤定。

不知道自己路上留下來的記號能不能被發現,特彆是中間還隔著這段水路,要找人可就難了。

應翩翩麵上未顯,亦不置可否,隻淡淡的說道:“我累了。”

傅寒青道:“咱們就住在前麵那處漁村裡,那裡有個很寬敞的院子,很快就到。”

他頓了頓,又說:“你要是走不動了,我背你去。”

傅寒青背對著應翩翩彎下了腰,應翩翩卻白了他一眼,反問道:“我沒長腿,還是你咒我殘廢?”

說完之後,他就直接無視了傅寒青,徑直繞過他揚長而去。

傅寒青的護衛嚴崇從後麵走上來,正好見到了這一幕,簡直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對傅寒青說道:“將軍,應大人他、他也太過分了,您就這樣忍嗎?他怎麼這麼不領情?”

其實他與其說是驚訝應翩翩的不領情,倒不如說是覺得人家都這麼煩你了,你為什麼還要死要活的獻殷勤,非得把人弄到手?

傅寒青直起身來,淡淡地說:“這樣就很好了。”

他自己笑了一下,看著應翩翩的背影,又低聲道:“我就喜歡他這樣。”

發怒也好,冷淡也好,譏嘲也好,都是那個真實的,活生生的他,不會再像那些夢境中一樣,心灰意冷,一片死寂。

應翩翩可以將一切重新來過,但這樣的機會他也想要,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

嚴崇張開了嘴,一時說不出話來,覺得將軍真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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