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西風翦芙蓉(1 / 2)

天牢裡。

一名獄卒打著嗬欠來到了牢房門口,撇了撇嘴,將放在那裡的空碗裝進籃子裡,又拖著腳步離開了。

黎慎韞正是被關入了這間牢房。

原本他得知自己不光失敗,還被將樂王狠狠算計了一遭之後,就已經十分暴怒,後來聽說將樂王沒有受到重罰,應翩翩甚至還成了皇親國戚,更是難以接受,大笑大罵,極為癲狂。

但被關入天牢之後,根本就沒人理會他,他終究仿佛還是冷靜了下來,開始如常吃喝和休息。

天牢裡的獄卒們也都是經曆過這場動亂的人,僥幸死裡逃生,對作為發起者的黎慎韞又是害怕又是厭惡。

那名獄卒拿著空碗回來,被他的同伴看到,不禁說道:“這個梁王還真是沉得住氣,死到臨頭了,居然還吃得下睡得著,我看給他吃喝倒是便宜他了。”

另一名獄卒卻搖了搖頭,說道:“我聽押他進來的吳大人說,他這次還未必會死。”

之前那名獄卒一怔:“你說什麼?他犯下這樣大的罪過,害死了皇上和那麼多的皇子,怎麼可能被赦免呢?”

他的同伴道:“你忘了,傅將軍可還在前線打仗呢,就算傳言中他們再怎麼不和,梁王和傅將軍也是表兄弟。”

“如今傅家也不剩幾個人了,如果傅將軍在陣前殺敵,得知梁王也被處置,那麼他的心裡會如何作想?更何況陛下剛剛登基,要大赦天下,也未必會真的動手殺自己的兄弟,說不定就是要把他關到老死。”

先前那名獄卒聽他說的有道理,也忍不住歎了口氣,但仍是有些不甘,說道:“這樣一直關著,每日擔驚受怕的折磨,其實有的時候還不如真被處決了來得痛快。”

他的同伴朝著兩人麵前的空碗努了努嘴,說道:“這不也未必,我看梁王在這裡似乎也活得挺好的。有的人呐,就是賴活著,也不願意死。”

這話倒是當真被他給說中了,黎慎韞確實不甘心。

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死亡會離自己如此之近,當意識到生命有可能消失的時候,他的心中湧起了強烈的眷戀。

說不上具體的什麼原因,黎慎韞隻是隱約有一種感覺,事情並不該是這樣的。

他曾無數次在無比真實的夢中看到自己黃袍加身登上龍座,甚至平定外亂,一統江山。

夢醒之後,黎慎韞常常分不清發生的這些到底是真是假,會否那些才是原本真實的世界,而自己眼下所過的生活是在做夢?

所以黎慎韞心中還抱著希望,他認為自己隻要堅持活下去,總會等到這樣的一天的,他的輝煌還沒來,他不能死。

就像那名獄卒所說,傅寒青還在前線打仗,雖然傅寒青上次得知了應玦的事,聲色俱厲地說以後要跟他徹底斷絕關係,但也未必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

畢竟在夢中,傅寒青還在勤勤懇懇地為他打江山呢。

眼下西戎蠢蠢欲動,黎慎禮那個拈輕怕重的懦夫,還真未必敢殺他,承擔這個有可能觸怒傅寒青的代價。

更何況黎慎韞手裡還有黎慎禮的把柄。

皇上去世的時候黎慎韞也在場,當時便覺得十分突然,畢竟他的手下隻要腦子還正常,就都應該知道,皇上是他們賴以讓對方忌憚的人質,是萬萬不能殺的,怎麼可能動起手來這樣毫無顧忌呢?

可他那時急於逃命無暇多想,現在再仔細琢磨,又注意到黎慎禮看見池簌時那副膽戰心驚的樣子,更加覺得此事沒有那麼簡單。

如果皇上的死當真和黎慎禮有關,那麼他一定要好好利用,大做文章。

黎慎韞這樣打算著,求生的意誌非常強烈,因此他雖然嫌棄飯菜粗陋,還是儘量讓自己每頓都吃光,好好保持體力。

吃飽了飯菜之後,黎慎韞躺在了旁邊的稻草上,正想休息一下,忽然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動靜,仿佛有人來了,正在和獄卒說話。

黎慎韞的神情微微一動,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傾聽。

竟然是池簌的聲音。

以池簌這般特殊的身份地位,就是皇上見了他都要敬讓三分,獄卒們更是不敢稍有怠慢,聽說池簌要見黎慎韞,他們立刻滿臉堆笑地應了下來,放池簌進去。

黎慎韞心中有些發慌,退後兩步,在稻草上坐了下來,眼看著池簌走入大牢,便短促地笑了一聲,強撐著麵子說道:

“我還以為來的人會是應玦,沒想到竟然是武安公。怎麼,他不敢來見我,所以來讓你代他耀武揚威?”

池簌看著黎慎韞的臉,就感到仿佛又記起了自己的那個夢,夢裡他不知道為什麼,闖入黎慎韞的寢宮中尋找應翩翩,兩人相互對峙,甚至為此而翻臉動手。

想起那一幕,池簌心中立刻翻湧起一陣極度的痛恨厭惡。

他並沒有跟黎慎韞說任何廢話,隻是徑直說道:“我要問你一件事。”

黎慎韞道:“哦,那你總得開出條件來交換吧。”

池簌沒有開出任何條件,他隻是用行動來表明了自己詢問的決心。

黎慎韞說完這句話,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已經被池簌如同抓小雞一樣將他一把拖起來,“砰”地一聲摜在地上,跟著抬腳踩住了他的胸口。

池簌的動作狠戾而粗暴,聲音卻依舊帶著沒有感情的平靜,重複道:“我問你一件事。”

那隻踩在他胸口上的腳,宛若千鈞之重,摔在地上的劇痛仿佛折斷了他的每一根骨頭,讓黎慎韞一張嘴就是變了調的□□。

缺乏空氣的窒息感與劇痛,讓他難以跟池簌相抗:“我……我說就是,要問什麼……咳咳咳……”

但池簌接下來問出的問題卻令人有些匪夷所思,他說道:“你是不是會經常做夢,夢到自己登基為帝?”

黎慎韞在他的壓製下,渾身劇烈顫抖,眼淚和鼻涕都湧了出來,一時說不出話。

池簌抬起腿,一腳將他踢開,黎慎韞滾出去撞在了牆上,又重新摔到地麵,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是……”

他沙啞著聲音說道:“我是經常做夢,但那又怎麼樣?”

池簌冷冷地說道:“把你登基為帝之後做過的事情都給我講一遍。”

黎慎韞道:“什麼……咳咳……什麼事?”

他那些夢斷斷續續的十分散碎,要講起來可就多了,池簌問這些做什麼?

黎慎韞心裡想,這位來自七合教的高手,好像除了應玦,從來沒有過什麼其他特彆在意的東西。

對了,應玦!

黎慎韞猛然醒悟,意識到了對方到底想要知道什麼,但這件事他絕對不能說。

那些隱秘的、瘋狂的、令人感到興奮和無比刺激的夢境……從來都見不得天日。

黎慎韞道:“我夢到……我登基之後,提拔了傅家,平定了西戎,還將那些與我為敵的人都鏟除了,黎慎禮那小子被我……”

他目光閃爍,頓時被池簌看破。

池簌什麼也沒說,衝著黎慎韞抬起了手。

他做出這個簡單動作的瞬間,黎慎韞一下子覺得一股強悍到恐怖的力量將自己整個人都全部包圍住了。

那股力量像水,又像風,從四麵八方擠壓著他的身體,讓他有種即將被搓爛骨肉,團成一個圓球的感覺。

劇痛遍及周身,他如同命運主宰麵前任由揉捏的泥土。

“啊!啊!!!”

黎慎韞發出了痛苦無比的慘叫,那聲音幾乎不似人類能夠發出的嘶嚎。

外麵的兩名獄卒聽的毛骨悚然,什麼也沒敢說,悄悄弓著腰跑了。

“我說,我說!”

黎慎韞雙耳嗡嗡作響,不顧一切地喊道:“是應玦,你是要問應玦的事情吧?他沒有死在戰場上,我將他弄進了宮!”

黎慎韞的話和池簌的夢境吻合了。

池簌深深吸了一口氣,壓製著心中的怒意,一字字道:“說下去。”

黎慎韞就在前一刻還在想,那些夢境如此真實,一定是這些事情都是在他命中注定,隻要他熬過難關,江山美人必然都能夠心願得償,所以他一定要活下去。

但此時麵對著池簌那種幾乎要把神魂都碾碎的威勢,就連一向陰狠狂妄如他,也不敢直攖其鋒芒,不禁弱了氣勢:“不過是些夢境而已,又何必當真……”

池簌什麼也沒說,目光無聲掃至,黎慎韞猛然想起剛才的痛苦,嘴邊幾番抽搐,終究勉強擠出點笑意:“好,好,這可不是我有意挑釁,而是武安公你偏生要聽,既然如此,敢不從命?我講便是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便將自己夢中如何想得到應翩翩,又因為要瞞著傅寒青,心有顧忌,所以幾次設計不成,最後終究找到了機會,故意將傅寒青調開,設計應翩翩守城力竭之後假死,如願將他弄進宮中的事都一一講了出來。

黎慎韞本就是個奸險之徒,他深恨剛才池簌對他的折磨,又不敢直接報複,此時池簌既然有意要聽,那麼他就添油加醋,把當時的種種細節詳細講來,同時暗含惡意地打量著對方的神情。

池簌麵無表情地聽著,雙手負在背後,卻已經緊握成拳,胸中氣血翻騰。

上一次應翩翩被傅寒青抓走,他又氣又怒,情緒激蕩之下,也看到了一些隱藏劇情,為此甚至情緒失控,喝了任世風的藥酒壯膽之後,跟應翩翩折騰出來了六星級的親密度。

後來應翩翩也已經跟池簌講過,這些都是原書中沒有真正發生過的隱藏劇情,但池簌每每思及,想到這有可能會成為應翩翩的結局,他就不禁覺得不寒而栗,夜不安寢。

他不能隻聽應翩翩說“沒關係了”、“沒有發生過,以後都不會發生了”,就放下心來,將這些事情都讓應翩翩去承擔,因此池簌此時找到黎慎韞,將心中藏了許久的話問出。

雖然約略能猜到一些,聽到對方講述的時候,他還是覺得心痛不已。

原來,應翩翩那個力戰而死,苦等援兵未至的悲壯結局背後,埋藏的竟然隻是一名昏君的色心。

他以為他生時頂天立地,死亦無愧於心,卻沒想到自己求死不得,最後還要落入更深的地獄中去,被惡魔肆意折辱。

池簌心中憤慨悲怒,甚至想這時就把傅寒青那個蠢貨拽過來,拎起他的衣領問一問——

你當初覺得舍私情而重大義,把應玦拋下,隻為救這麼一名惡毒至極的昏君時,可有想過他也隻不過是利用你所謂的愚忠耍弄於你?!

幸而如今,一切都已改變,他也絕對不會給那些事情任何發生的機會。

黎慎韞的眼中露出惡毒神色,看見池簌的麵色難看之極,幾乎忘記了害怕,不由越講越是興奮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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