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翩翩的性子原本是最要強不過,池簌進去的時候,他的衣服還好好穿著,但若是什麼都沒發生,又不該一直這樣不吭聲地窩在他的懷裡。
池簌越想越是心驚,又不敢問他,把他帶回來自己的房間放在床上,低聲道:“阿玦?”
應翩翩“嗯”了一聲,如玉的雙頰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池簌又問:“發燒了?”
他本想俯身摸一摸應翩翩的額頭,卻冷不防對方伸手一下子摟住了他的脖頸,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裡,以這樣一個極為親密的姿勢低低地說:“哥,你去讓人給我端盆冷水進來。”
他的吐息之間似乎帶著一種甜蜜的誘惑,池簌心中怦然一跳,這才意識到,對方應該是中了黎慎韞下的藥。
他怕應翩翩著涼,不敢把他泡進冷水裡,便拿了濕帕子親手為對方一點點擦拭身體降溫。
做完這件事之後,應翩翩精疲力竭地睡著了,池簌端起了水,走出門去,然後他站在房門口,被冷風一吹,重重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突然意識到,他的阿玦長大了,而自己的心意,也不再純粹。
真是該死。
*
這件事成為了引爆矛盾的導/火/索。
應翩翩第二日就把黎慎韞的作為一五一十告訴了家裡的長輩。
黎慎韞覺得他會因為怕丟臉而吃了虧不敢聲張,實在是太不了解應翩翩了,對於他來說,坦蕩磊落,問心無愧,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不可以麵對。
這些年,西北戰事不斷,應鈞的聲名也越來越旺,皇上每每不想用他,但是軍中再無一位將領能夠取代這位戰神,隻能一邊任用一邊忌憚。
隨著西戎的逐漸收斂,皇上的耐心也快要到頭了,在朝堂上,雙方的矛盾和暗湧越來越激烈。
而黎慎韞的舉動,其實也隱隱代表著皇上的態度,隻有皇上不再重視應家,他才敢如此大膽,打起了應翩翩的主意。
應鈞徹底被激怒,他本來是心性灑脫、不慕名利之人,因為對於皇上的各種試探打壓一再退讓,可是孩子是他的底線。
他總不能為了成全一個忠臣的名聲,讓自己的兒子也任人欺辱。既然皇上總是擔心他功高震主,會產生不軌之心,那與其被步步逼至死路,倒不如拚力一搏。
隻是這件事情,他不想讓兩個孩子參與。
應鈞決定把池簌和應翩翩送走,池簌卻頭一次違背了養父的命令,他沒有離開,而是私下找到了那名曾經想要收自己為徒的怪人,告訴對方,“我想學你的武功”。
他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夠強,但原來一切還遠遠不夠。
家中的變故,情感的震動,都讓池簌心亂如麻。唯獨能夠確定的是,隻有變得更加強大,才可以好好保護自己在意的人。
那樣的場景,絕對不可以再出現在他的麵前了。
從此一往,投身江湖,天涯輾轉,挑燈看劍。
進入七合教,在
殘酷的訓練中習武,發現對方的陰謀,弑師,奪位……
此中凶險難以想象,幸而掙紮和痛苦的時候,總有一人陪在身旁。
他們也曾經分離,但又一次次重聚,在變亂中學會長大,塵埃落定之後一回首,故人猶在。
池簌曾無數次想要把心中湧動的情愫出口,每每看到對方純淨的目光,卻又生生忍下。
可是見過了世間紅塵,山河造化,也可摘星攬月,登高淩絕,他發現,他還是喜歡他的小阿玦。
他終於……決定做一次膽大妄為的壞哥哥。
那時天下重歸太平,黎清嶧已經登基為帝,公主府中有兩位翩翩佳公子,上門提親的人絡繹不絕,池簌卻拉著應翩翩走到了應鈞和善化公主的跟前。
誰也拗不過他們自己願意。
成親那日,賓客三千,車水馬龍,滿目的紅色蔓延了一天一地,鴛鴦帳底,一起躺在榻上的兩人仿佛仍如當年,又仿佛已不似當年。
往後再也不會有人問他們,長大了要不要分開。
他們永遠都不會再分離。
一切美好得不可思議,窗外的遠處似乎還可以聽見家人與賓客們遙遙的笑語聲,池簌已低下頭去,帶著幾分虔誠,極儘溫柔地吻住了應翩翩的唇。
——夢醒了。
床上的兩人同時睜開眼睛,對視了片刻,迷惑的目光才漸漸清明。
應翩翩的臉上還泛著淺淺一層的薄紅,坐起身來平穩了一會呼吸,才道:“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池簌道:“我也是。”
應翩翩下意識地問道:“你夢見什麼了?”
池簌沒吭聲,應翩翩等了片刻,回頭看他,才發現他嘴唇微動,無聲地說了兩個字——“弟弟”。
應翩翩:“……”
對視片刻,他忽然撲上去就掐池簌的脖子,斥道:“你怎麼夢裡夢外都這麼不是人,掐死你算了!”
池簌一邊笑著說“對不起”,一邊讓他掐,最後一把將應翩翩摟進懷裡,深深吻他。
兩人鬨了一會才分開,想起夢中的場景,又都沉默下來。
應翩翩低聲道:“我在夢裡見到我爹娘了,你看清楚了嗎?他們的樣子……一點都沒變。”
池簌輕輕攬住了他,微微笑道:“我看清楚了。他們還悄悄告訴我,‘要好好照顧阿
玦啊’。”
應翩翩目光微微一動,池簌道:“說不定他們就是來看看我有沒有對你好的。他們一直在看著咱們呢。”
外麵忽然傳來輕輕的叩門聲,一名小太監在外麵稟報道:“陛下,將樂王和應廠公都已經進宮了,來同您一起慶祝新年。”
外麵的鞭炮聲已經劈劈啪啪地響了起來,又是一年新春到。
多情未改,光陰投梭,雖有悵恨,不負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