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對劇本的後半段看得都不是很詳細, 之所以看了紀童的還是因為之前岑栩的事,可那會兒時間緊急也隻單單看了紀童。
這會兒一回想,好像孟老師在後半段出現的頻率有點高, 身份還比較特殊。
可人家的私事洛卿也無意插手,她對感情一竅不通,搞砸了就不好了。
她默默等著孟老師的小課堂,忽然發現這兩人的表情忽然變了, 紀童維持著關門的動作像是被按上了暫停鍵一般, 孟老師手被煙燙到了也沒反應。
洛卿輕輕:“孟老師, 您的手不疼嗎?”
孟裴麵無表情把煙掐滅扔到了一邊的垃圾桶裡。
洛卿略感疑惑:“發生什麼了?”
紀童一臉驚恐:“胡說八道!”
義正言辭的口氣讓洛卿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呢, 左右看看可是現場隻有三個人:“有誰說了什麼嗎?”
還有誰?
你整天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你又不是預言家, 這事兒是可以亂說的嗎!
很快紀童又反應過來:洛卿任務對象就三個, 她是其中之一。
所以孟裴也聽不到人家的心聲才對。
這麼一想紀童就頓時輕鬆了不少,走到洛卿身邊, 意味深長地摸摸她的腦袋:“乖啊,不該想的咱們不想。”
【嗯?我想了什麼?】
“對了,剛才要說什麼來著?”紀童拿出自己專業演戲的業務能力,很快就恢複了自然的表情,“我能不能也聽一聽?”
孟裴低頭拿了紙擦自己的手, 涼涼掀眼:“你很閒?”
“目前有一點。”紀童驚訝,“師兄把我當外人?”
主要是她擔心孟裴這人嘴巴不把門, 把好不容易哄好的小百靈又給嚇到了。
“隨你。”
孟裴說完就轉身朝著自己的錄音棚方向去了, 紀童趕緊拉著洛卿跟上:“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師兄要給誰開小灶聊人生呢。”
以前都是能罵就罵, 不能罵就離遠點靠邊站。
到了錄音棚,門被關上後,紀童自來熟地拉了椅子給自己和洛卿坐。
洛卿看著她的動作心想。
【也不是隻給我開小灶呀, 工作室都沒有誰敢在孟老師棚裡這麼隨意。】
紀童頓時就覺得這椅子有點燙屁股,把臉扭到了另一邊。
孟裴不冷不熱地輕哼了一聲。
已經預先知道了結局的洛卿總覺得自己有點多餘,見兩人不說話,自己主動開口:“孟老師要說的,是跟上次我們在酒店門口說的那個有關嗎?”
“嗯。”
【那就孟老師以前不善言辭沉默寡言的時候?】
聞聲紀童不由得看向了坐在那裡的孟裴,這人還有不善言辭的時候?她雖然是柴老師的學生,可來到工作室後挨得最多的就是孟裴的罵。
狠是一個真狠啊,都不知道偷偷躲在被子裡哭了多少回。
而且孟裴總是一副嚴苛毒舌的形象,像是永遠都自信,工作室裡誰見著他都要多幾分敬意,完全跟啞巴沾不上邊啊。
孟裴又想抽煙了,可才拿了一根出來,就聽紀童在旁邊幽幽開口:“這裡是錄音棚,你的。”
行。
他把煙拿在手裡轉了幾下,看著棚裡的話筒忽的開了口:“大學之前一直都是那樣,差一點就會成為剛才那部電影裡的主角。”
洛卿愣了下。
主角墜樓的畫麵再一次浮現在腦海,她下意識看向孟老師的臉。
【沒有卡粉。】
“……”
“…………”
挺好的,看來她現在狀態的確很不錯。
見狀孟裴也沒那麼沉重了,對他來說那都是過去時,如今輕舟已過萬重山。
隻是當初小孩幫了他一把,他也該拉小孩一把。
“我母親走得早,父親常年酗酒把腦子喝得不太清醒……”孟裴是專業配音演員,可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卻一點都沒有感情,好像說的是與他無關的事。
因為父親的關係,他幾乎是一個人摸爬滾打著長大的,家裡開了個小賣部勉強能維持著他的生活。
可父親常年泡在酒壇子裡已經輕微酒精中毒,每天都是熟醉的狀態,有時候東西被人拿走了沒付錢他也不知道,甚至還忘了開門。
他白天要上學,晚上到了家裡也賣不了幾塊錢的東西,直到有一天父親喝醉後得罪了人,整個店都被人砸了,他的生活也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學校裡那些同學朋友在得知他有一個酒鬼、甚至還有點神經病的父親時對他敬而遠之。
久而久之他就成了不被所有人待見的那個人,大家覺得他也會像他的父親一樣發瘋酗酒,成為一個陰晴不定有暴力傾向的神經病。
每天放學回到家聞到家裡的酒味和惡心的嘔吐味道,他麻木地收拾,像是感情反應已經遲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
小學的時候想初中,初中去到新的地方就不會有人歧視他了。
可那隻是夢想,上了初中又開始期待高中。
即便他在怎麼努力把自己變得優秀,那也是徒勞無功,他的背景好像一座巨山永遠地壓在了他的背上,甩不掉也逃不脫。
高中的學費是他四處求親訪友求來的,生活費是他靠著低保和補助在學校食堂兼職混到的,可就是這樣他依舊站不起來。
有時候他都想跟自己的父親同歸於儘算了。
整個高中他不是在學習就是在給自己以後的大學攢學費。
直到高考之前,他的學費沒了。
被他父親拿去買酒,他看著滿地的酒瓶,那一瞬間滿身無力。
好像不管怎麼努力,一輩子都逃脫不了這個牢籠。
那天,他父親因為酒精中毒被送進醫院,再也沒救回來。
按理來說他應該解脫,可是他卻沒有這種感覺,好像家裡時時刻刻都還殘留著令人作嘔的酒精味道,那座大山不僅沒有被移走,反而更重了。
他一整個星期都沒有去學校,以後也不想去了。
學校打來電話,一次又一次,就算是不學也要去把自己的東西收回來。
他回去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
他見過,還是經常見。
小孩好像才上高一,比同齡人要瘦弱很多,他在食堂二樓勤工儉學,她就在一樓,學校外麵那些小餐館也常常能看到她的身影。
像是不愛說話,彆人跟她說話的時候她要麼就茫然要麼就抿唇笑。
按理說她是長得很好看的一個女生,會很受其他人喜歡才對,可事實證明有時候長相隻能成為一些人變本加厲的理由。
他不止看到過一次,有人見她過來的時候故意把自己吃剩的東西倒在桌上,她出去兼職故意被人堵在學校門口不讓進遲到。
那時候他甚至有些惡意的想,原來還有人跟自己是一樣的。
有幾次他遇到甚至還冷眼旁觀,就看這小孩會不會反抗。
可小孩也像是麻木了一樣,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那些人笑她是個腦子不太好的。
他在看那個孩子,好像也在看自己。
好在,他要解脫了。
取完自己的東西回家時被同學們遇到,那些人好像早就預料到他撐不過這種日子,專門等著他,把他所有的東西都撞碎。
書、筆、這些年的努力都散落一地。
他撿不起來,甚至不想撿了。
直到一隻瘦的骨相分明的手替他把那些東西撿了起來,他抬起頭,發現是他關注了好幾個月的小孩。
小孩好像才結束勤工儉學,替他撿東西的時候將自己的東西放在了一邊,是一盒糖。
聲音特彆輕,也是想象當中的軟:“你沒事吧?”
他盯著麵前的人,卻說不出一句話。
沒有得到回答的小孩把東西都整整齊齊放在他麵前,撿起了他這些年碎了一地的驕傲和自尊:“彆怕,堅強一點。”
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態,他鬼使神差地反問了一句:“那你堅強嗎?”
“我堅強啊。”小孩說,“我在努力,在等著自己長大。”
她從地上把自己放著的糖盒撿起來打開,裡麵裝著花花綠綠不同牌子的糖,然後抓了一把放在他的書上,抿著唇笑:“未來還有我沒見過的風景和希望,要堅強一點才能看到,所以你要加油。”
那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小孩,看到她的眼睛,也是那時候他才忽然明白,自己跟這個小孩是不同的。
他在這麼多年裡一次又一次地貶低了自己,而對方不管做了什麼都依舊在朝前看。
他痛恨自己的卑劣,卻又更加卑劣地接住了小孩遞過來的善意。
那天他並沒有回家,而是抱著自己的書跟在小孩身後回了學校。
他想如果還有下一次,他一定能走到小孩麵前,也替她守護住她的希望。
隻是他沒等到下一次,他很久都沒在學校裡見到小孩了。
食堂裡來了新人,他被分到一樓去打掃,從那些人打鬨玩趣的口中得知,小孩死了,明明馬上就要到春天,她卻沒能看到。
高考之前他在學校裡跟這些人打了一架,也不知道打的是誰,到底以前有沒有欺負過小孩,那些人的餐盤散落一地,看他們一個個鼻青臉腫被湯飯澆得狼狽到哭爹喊娘,可他還是沒有覺得哪裡好過,他爹死了他沒哭,被那些人羞辱的時候也沒哭。
可看到小孩常常站的位置空了,他卻忍不住捂臉痛哭。
直至那個時候,還是沒有人能給小孩一分善意,明明她那麼努力地想要活著。
那件事鬨得滿校風雨被學校記了過,可也是因為這樣再也沒有人敢再對他冷嘲熱諷。
可他也不在乎這些。
小孩沒看過的風景,小孩沒有得到的希望,他想替她看看。
當然,這些話他並沒有完全說出來,也沒說自己曾經一直看到小孩受欺負,隻是停留在了自己遇到第一次遇到小孩的時候。
洛卿聽得入神:“然後呢?”
“然後……”孟裴將沒點燃的煙咬在嘴裡,看著如今已經長大了的小孩笑,“然後就有個小孩走過來了,給了我一顆糖,讓我跟她一起堅強一點,所以老子就想,那些狗娘養的東西都去踏馬的,誰再敢碰老子試試。”
聽到這裡,洛卿沒忍住笑了:“那挺好的。”
【有人給了孟老師希望就很好。】
【孟老師能站到現在,一定很不容易。】
孟裴看著她的眼神,好像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那些事。
算了,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吧。
孟裴一笑:“是啊,挺好的。”
洛卿是真的想不起來,在她過去的記憶裡有太多自己不願意想起來的事了,所以她早就選擇性屏蔽,又或者她也遇到了很多,不會覺得哪一個特殊。
“走都走過來了。”孟裴看著洛卿說,“過去那些事還怕什麼?”
洛卿點頭,可總覺得有什麼事被自己忽略了,她想了想:“那後來呢?”
她有些好奇:“後來你能跟那個小孩有沒有成為朋友?她後來怎麼樣了?”
“朋友?”孟裴思慮片刻,“現在算。”
停頓幾秒,他又緩緩道:“至於小孩,她後來長大了,現在也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正在看她想看的風景了。”
聽到這裡,洛卿驟然鬆了一口氣。
【大家都好好的。】
不管是電影裡還是現實,她喜歡聽到這樣的結果。
“她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吧?”
孟裴笑道:“嗯,特彆好,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居然還可以認識一下?
洛卿總覺得這個人的思想跟自己好像,有些話就是自己想說的,這個小孩卻替自己說出來了,能跟這樣的人交朋友一定是很好的體驗。
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孟老師突然要跟自己說這個,但她的確很受用。
“孟老師現在很好。”她說,“以後請繼續往前走。”
頓了頓:“還有我也希望能繼續跟您學學說話的藝術。”
“……”
紀童緩緩扭過頭:“你教她什麼了?”
“沒教什麼。”孟裴輕咳一聲,“行了,沒事就回去吧,大家還等著你,電影還沒看完呢。”
洛卿現在覺得自己已經看完一部電影了,可是會議室裡還有很多小夥伴,而且她現在心情輕鬆,也想跟大家待在一起,現在她身邊的人都是不一樣的。
隻是她站起來後發現紀童和孟老師都沒有要走的樣子。
“你先走。”紀童穩如泰山,“我有點事要跟孟老師商量。”
【噢噢噢噢噢噢噢!】
沒有談過戀愛的小菜雞頓時就臉紅了,不好意思地說:“那我先走啦。”
【給他們把門關好一點。】
紀童忍無可忍:“你不要胡思亂想!”
門外的隔音很好,已經走出去的洛卿沒聽到這句話。
錄音棚再一次安靜下來,紀童和孟裴都坐在自己位置上,誰都沒有先開口。
最後還是孟裴把自己的煙丟掉:“要商量什麼,不說就快滾。”
紀童也不跟他繞彎子:“你說的那個小孩是誰啊?”
孟裴動作一頓。
“是洛卿對不對?”
這個時候倒是敏銳起來了,孟裴轉過頭來:“什麼洛卿,你要說什麼?”
“彆跟我裝。”紀童對他可太了解了,“如果不是洛卿,你不會花這麼多時間來跟她談心的,今天把大家叫來看看電影集訓也是因為這個吧?”
她挑眉:“換做是彆人你早就開罵了,怎麼可能還會開小灶。”
孟裴白她一眼:“你很了解我?”
“說不上很,但也有一丟丟吧。”雖然知道錄音棚隔音好,可紀童還是很謹慎地把椅子拉近了幾分。
見她靠近,孟裴卻把自己的椅子拉遠了點:“有話說話。”
紀童:“……”
就這樣式兒的,誰跟他會是一對啊!
“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她?”
孟裴問:“你執著這個做什麼?”
“我一直很想明白她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是這麼個性子,如果真的是她,你跟我說了我以後也好有個心理準備,萬一她再遇到那些人了呢?”
那她完全想多了,那些人如今跟洛卿完全就不是一個階層的人。
紀童又說:“洛洛現在是個公眾人物,以後還會被更多人關注的。”
隔了好一會兒,孟裴才淡淡嗯了一聲。
得到答案的紀童卻一點都沒有鬆一口氣,果然是她。
可據她所知,那時候的洛卿已經死了。
“她以前就叫洛卿?”
“不是。”孟裴回想自己聽到的名字,“高苗苗,她叫高苗苗。”
紀童點點頭,合情合理。
但轉念一想卻又發現哪裡不太對勁:“你就隻見過她那一次?後來再也沒見過?那你怎麼知道她叫什麼的?”
因為那些話掐頭去尾的,在她們聽來兩人也就一麵之緣。
孟裴反問:“你想說什麼?”
“你靠近洛洛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感受?”
比如能聽到心聲什麼的?
這下孟裴眸色轉了幾轉,看她時而躲閃的目光後才幾可不察地笑了一聲:“沒有。”
太好了!
紀童是真怕他聽到不該聽的,那得多尷尬啊。
“那話又說回來了,你怎麼知道她叫高苗苗的,你難道就不好奇她現在為什麼改名叫洛卿了嗎?”
有時候她是真的很能鑽牛角尖。
孟裴歎了口氣,但心底大概有了計較。
這人還不知道自己也能聽到洛卿心底的聲音,而且有她自己的一套理論,天生就是個愛為人操心的命。
也知道她沒什麼壞心思,孟裴才道:“不是第一次見,隻是她忘了我,那就不告訴她,免得想起不高興的事情。”
“那你以前見到她的時候是什麼樣的?”
孟裴歎了口氣:“真的要聽?”
“聽。”
直到會議室的電影看完,洛卿才看到紀童紅著眼睛回來,她擔心地問:“你怎麼了?”
“被氣的。”紀童把她拉起來,這個時候還在替她考慮,“你明天還得上學。”
後麵,孟裴站在門口一臉無奈。
她非要聽,聽完就在錄音棚裡罵了他好久,怪他那會兒不做人。
雖然的確理虧。
紀童另一隻手拉起沙夏謠:“夏謠,我們先把你送回去,今天辛苦你了。”
“順路的順路的。”
辛苦?
洛卿疑惑:“不說說你們是正好遇到了一起吃個飯嗎?”
紀童立刻遞了個眼神,沙夏謠馬上反應過來:“對對對,我是說順路遇到吃個飯,很高興認識你啊,我們加個微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