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開小廝,迎上溫仲夏堅定沉靜的目光,良久,歎了口氣。
“罷了,今日是我唐突了,我不會怪罪你們。”
“隻是我希望你明白,我剛剛說的都是真心話,你再好好考慮考慮。”
“不必考慮,我就算一輩子不嫁人,也誓不為妾。”溫仲夏一字一句道。
“你……”韓則仁餘光察覺到徐袖手上那把掃帚又動了動,臉上一白。
他把話咽了回去,深深看了眼溫仲夏,道了聲:“那個……我們改日再談吧,告辭。”
說罷轉身匆匆上了馬車。
小廝完全沒搞清楚狀況,主子要走,他也隻能跳上車,揮了兩下韁繩,馬車噠噠遠去。
溫孟冬悄摸探出頭,衝著馬車的背影呸了一下。
溫仲夏哭笑不得,把他的頭按了回去,和嫂子一起關上大門。
徐袖剛才好像潑辣得很,等人一走,立馬卸了那股勁。
甚至有些恍惚,那是自己嗎?
溫仲夏挽著她的胳膊,親親熱熱道:“嫂子,謝謝你。”
這麼用心地維護她。
“唉以前我還覺著他算個翩翩公子,真是看走眼了,負心漢,偽君子,”徐袖氣憤道,“想讓你當妾,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夏兒,以後他要是再找你說這種話,不要聽,讓他滾。”
溫仲夏抿唇一笑,這幾個月的買賣做下來,天天和人打交道,嫂子的脾氣著實烈了不少。
“阿姐,以後我見他一次,打他一次!”溫孟冬也氣呼呼的。
溫仲夏失笑,拿過他的棍子,嘀咕:“人還沒棍子高呢,打得過誰啊。”
溫孟冬聽見了,嘟嘴:“我有長高一點了。”
三人剛走到院子裡,溫仲夏嗅了嗅鼻子,大叫:“呀,我的魚!”
飛快衝進廚房,打開鍋蓋,濃鬱的香味噴湧而出。
幸好她為了做這道豆腐燉魚,多放了些水,此時湯汁剛剛收完,要是再晚進來一會兒,就要粘鍋底了。
儘管煩心事不少,但飯還是要吃。
她的人生信條之一:隻要還能好好吃上一頓飯,便沒有過不去的坎。
正所謂“千滾豆腐萬滾魚”,豆腐和魚肉都屬於煮熟後定型,不易煮爛的食材,煮的時間門越久,越入味。
豆腐是兩麵煎過的老豆腐,外表金黃,內部有一些蜂窩狀,和魚肉一起燉,吸足了鮮美的魚湯。
夾起來不易斷,顫顫巍巍的,吃到嘴裡,湯汁爆開,又鮮又嫩,一點豆腥味都沒有。
潔白的魚肉燉成了“蒜瓣”狀,塊塊分離,肉質格外的緊實,鮮辣無比。
溫孟冬就著豆腐燉魚吃了滿滿兩大碗飯,阿姐說小孩兒多吃魚有利於補腦、長高。
他多吃點,一定要長得比那個壞人高。
第二日。
溫仲夏到了太學門口,把自己攤子的案台桌凳擺好後,就去找附近的攤販。
自從太學不準擺攤的告示出來後,這些攤主蔫兒吧唧,做買賣的精神氣都沒了,看見溫仲夏過來更是沒什麼好臉色。
不過再聽了溫仲夏的請求後,包子攤大叔露出詫異之色。
“在陳情書上簽名?管用嗎?”
“我不能保證一定有用,但可以試一試,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
溫仲夏昨兒睡覺前,一直在琢磨怎麼才能讓太學改變決定。
思來想去,這太學的管理層都是官員,應當重視民意民情。
尤其太學的最高領導祭酒大人郭正五,同時還兼任監察禦史,這個官職本身乾的就是監察百官、整肅朝儀的工作。
如果她聯合太學門口的所有攤販,集體給他上一封陳情書,說不定有轉機。
於是她躺下後,又爬起來點燈,連夜寫了一份陳情書,並在最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大叔大字不識幾個,舉著溫仲夏遞過來的陳情書左看右看,也看不懂。
“這會不會惹來麻煩啊?”
老百姓或多或少都害怕當官的,尤其是簽這種反對太學告示的文書,他們擔心會被太學以故意作亂扭送官府去。
溫仲夏明白他們的顧慮,她不強求,隻道:“我可以給你念一遍,你放心,我隻是陳述了幾條我們在這裡擺攤,對太學和學生的好處,絕沒有寫什麼不當言論。”
大叔聽她念了一遍後,猛地拍了拍掌:“哎呀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就是說不出來,都被你寫出來了。”
但是,他還是不敢簽。
彆人出頭去上陳情書,他一百個支持,但是簽自己的名,就不一樣了,那意味著他也要擔一份責。
“你屬烏龜的啊,縮頭縮腦,還是不是男人?”成娘子聽到了溫仲夏的想法,主動走了過來,“溫娘子,我簽,但我不會寫字。”
溫仲夏莞爾一笑:“無妨,我幫你寫,你再按個手印便是。”
“好,我信你。”
成娘子快言快語,隨後又衝包子鋪大叔說:“大男人遇著事兒就知道唉聲歎氣,還不如一個小娘子,人家給你們想出法子,連個名都不敢簽,被趕走也是該的。”
成娘子的火爆脾氣,周圍人是清楚的,被她罵兩句,包子鋪大叔沒敢還嘴。
他內心的小人兒正在掙紮,兩個比自己歲數小的小娘子都帶頭簽了,自己還在東怕西怕的,豈不是白白多活了幾十載?
眼見溫娘子拿著紙筆要走,他喊住:“那什麼咳咳,我簽。”
溫仲夏嘴角揚起:“好。”
隻要有人帶頭,剩下來便好辦多了,溫仲夏走了一圈基本上都願意簽上名,連那賣蒸糕的婦人也扭扭捏捏地按了手印。
大家真的很想留下來繼續在這裡擺攤。
拿著簽了十多個名字的陳情書,溫仲夏覺得仿佛有千斤重。
又等了片刻,杭曜的馬車到了,比他平日裡到的要早。
他下了馬車,直奔溫仲夏的食攤而來。
“祭酒大人今日會來太學,待會兒我就去麵見他。”
杭曜一看到她便說:“我昨兒又去問了問,不準擺攤的規定是龐司業下的,如果祭酒大人不同意的話,便有可能撤回。”
龐司業是太學的二把手,當祭酒大人不在的時候,他確實可以做出某些決斷。
溫仲夏把手上的陳情書給他看:“你覺得可行嗎?”
杭曜上下瀏覽,眼底流露出掩飾不住的讚歎之色。
“這個主意很好,祭酒大人向來愛民恤物,看到你的陳情書,定能動容。”
溫仲夏漾出一抹笑意:“那就煩勞杭博士幫我呈給祭酒大人。”
杭曜顧不上坐下來好好吃個早飯,買了兩個肉夾饃,拿著陳情書走了。
一眾攤販知道那份陳情書給了杭博士,也紛紛衝他喊話,望他幫忙多說幾句好話。
溫仲夏不知道杭曜去見祭酒大人的結果如何,一上午心中頗為忐忑。
直到齋長呂天川跑了過來:“溫娘子,杭博士讓我來請你,祭酒大人要見你。”
這是溫仲夏第二次進太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