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一會兒道:“嗯……其實第一個知道的人是出租車司機。”
“具體是誰對我來說都一樣, 反正都是無關緊要的人。”周輔深從玩偶裝裡傳出的嗓音很淡漠, 仔細聽又仿佛有種極力壓抑憎惡的隱忍,但那抹情緒幾乎細不可察, 就在江燃懷疑自己聽錯了的時候,雞崽緊接著又轉而親昵道:“不過我喜歡你事無巨細的跟我解釋。”
他說這話時的模樣和剛才判若兩雞,原本半耷拉著、充滿蔑視蒼生態度的眼皮陡然睜開了, 露出下麵圓圓的眼睛, 不光如此, 他還把兩隻小翅膀抱在胸前,頭頂的呆毛微微抖動, 整隻雞就像顆要融化的香草冰淇淋球般,歪著身子去蹭江燃, 看上去簡直乖巧地不得了。
明明隻是套玩偶裝,卻愣是被他這套豐富的肢體動作,搞得活像個真正的雞崽子。
江燃本來對他那種隱隱帶著控製欲的話語感到略微不適,但此刻被埋在雞崽那厚厚的絨毛裡, 他什麼念頭都忘了,隻無奈地推拒著雞崽沉甸甸的身體道:“好吧好吧, 你說解釋那就是解釋吧, 快起來……”
然而雞崽全當沒聽見,繼續蹭著江燃,直給他擠到了欄杆邊上。
江燃被他蹭得一身雞毛, 乾脆放棄抵抗, 懷疑道:“你是不是因為我之前老在遊戲裡蹂|躪你, 所以你在這趁機報複我呢?”
他的質疑很有道理,然而聊天鬼才周輔深格外會抓重點,當下反問道:“你終於承認你之前是在蹂|躪我了嗎?”
江燃無言以對,他怎麼感覺這種角度清奇的強詞奪理手法這麼熟悉呢?
他正思考著,頭頂正好傳來雞崽的笑聲:“再說,你怎麼不猜我是因為你向我隱瞞受傷的事而報複你呢?”
江燃:“那你是嗎?”
“不是。”雞崽用小翅膀拍拍江燃的頭道:“我如果想報複你的話,絕對不會這麼簡單就算了,肯定會給你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江燃盯著眼前這隻說要給他個教訓的圓球,挑眉問道:“比如呢?”
“比如……”雞崽歪頭想想:“你可以去菜市場買隻雞崽子,看我會不會把它做成雞湯親手喂給你。”
江燃屈起膝蓋給了他肚皮一下:“就許你開玩笑是吧!”
是啊,養雞的話可能是開玩笑,換做人可能就不是了。
某隻雞崽心中如此作想,表麵卻紋絲不動,反而還死皮賴臉的貼更近了。
當然,眼下周輔深突然得過且過的態度,並非是因為他真的不再介意那檔子事了,而是他覺得沒必要為此產生危機感,或者說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產生嫉妒這種難看的情緒。
像個妒夫般斤斤計較不符合他的格調,不管是聶稚心還是什麼出租車司機,於他而言並無差彆,都不過是在世間這座舞台上庸庸碌碌的背景板,根本不值得讓他大動肝火,或者是為之緊張。
畢竟一部電影裡,龍套再怎麼鬨騰作怪都隻是徒增笑料罷了,真正能夠讓江燃的目光停留注視的,就隻有他周輔深,所以他沒必要去憎惡,也不會去憎惡——他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這時江燃還在仿佛鋪天蓋地般的絨毛裡掙紮,而隔著厚重的裝束,周輔深能感受到懷裡人那輕微的力道,他的心頭就像被貓爪子撓過一般,恨不能發力把人狠狠勒進懷裡,看著他怎樣掙紮都不能逃脫,以確認這個人確確實實屬於自己。
——不過那樣可能會嚇到他的燃燃,所以他要忍耐。
見差不多了,雞崽才慢吞吞地直起身來,刻意挪著笨重的身軀搖搖晃晃地退了兩步,同時還扶了下自己的大腦袋。
那模樣實在可愛又好笑,江燃整了下自己被蹭得亂七八糟的衣領,再看著他,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好,這隻雞崽子的舉動總是出人意料,但又讓人覺得動容。
屢次做出越過界限的事情,這次更是不請自來地跑到他家門口,就僅僅是因為一些聽起來很可笑的理由,還有動不動就發表一些讓人迷惑的言論……要是換做彆人這麼折騰,可能早就要被江燃當作神經病拉黑不知道多少次了,但這隻雞崽子就是讓江燃生不起厭惡。
其實一直以來,江燃多少已經察覺到了,雞崽子似乎對他抱有超出友誼的情感,並且平常也毫不吝惜表達這份熱情,但卻偏偏從未直白的跟他言明過什麼,兩人的進展就始終停留在含糊不清又曖昧不明的階段,再加上雞崽子那種奇怪的性格,江燃甚至不能確定這是否是追求或者愛慕。
這個年輕人就像對喜愛事物抱有過分熱忱的大型犬,粘人又難以駕馭,同時又保留著一些令人捉摸不定的獸性,尤其是在它闖完禍後,還理所當然地用興奮的目光注視著你的時候,你會意外的發覺自己心底竟然對它有一絲憐惜。
可能是因為雞崽子總是披著那副毛絨絨可愛外表的緣故吧。
無論是遊戲裡還是現實,這身裝束無疑都弱化了不滅浮屠作為一個成年雄性的特征,因此難免讓江燃放鬆了警惕。
不然換做平常,不提彆的,一個周姓男子就足以讓江燃想起過往的經驗教訓,繼而處處戒備,畢竟江燃本身是個相處起來容易、但想要真正交心卻很難的人,可現在……不可否認江燃已經開始在意這個總是惡意賣萌的黃色不明物了。
但雞崽子的身份注定讓江燃升不起什麼更深層的想法。
他可是周輔深的弟弟啊!就算沒過明路,可血緣上的關係是斬不斷的,如果江燃沒和周輔深離婚,雞崽子還算是他的小叔子,哪有什麼人離婚後還打算和前夫小叔子發生點什麼的?又不是狗血豪門倫理劇,就算現在時代變了,大清已經亡了,江燃也不會有這種想法,這簡直太荒唐了,他想雞崽子也不至於這麼糊塗。
因此這麼一琢磨,江燃覺得還是自己想太多了。
那邊周輔深哪知道路已經被自己走死了,還在儘心儘力地扮演一隻討人喜歡的大雞崽子,十分自然地就把江燃手裡的兜子接過來:“我幫你拎著吧,我們燃燃烤小餅乾有功了,手還受了傷,一切都是為了我啊。”
江燃聞言斜睨了他一眼,分分鐘就看破了這隻雞崽子的小心思,肯定是想跟著他上樓唄。
但他也沒有製止,畢竟雞崽子來都來了,他還能把人攆回去不成?
因此隻是不輕不重地給了雞崽肚子一拳,看雞崽配合地彎了下腰,江燃才滿意地從他身邊走過去,順嘴警告道:“不許叫我燃燃,沒大沒小。”
雞崽搖搖擺擺地跟在他後麵,費勁巴力地擠進單元門,整隻雞都變形了,還惦記著合法化自己使用昵稱的權利,上了電梯後對江燃寵溺的搖搖頭道:“我們都是這種關係了,叫一聲燃燃又怎麼了?你不要欺騙自己。”
他的語氣特彆溫柔繾綣,惹得江燃毛骨悚然,搞不懂這隻雞腦子裡都是什麼:“不是,你話說清楚,咱們是哪種關係啊?”
“你說呢?”雞崽暗示道:“你已經把我帶到前往你家的電梯裡了。”
江燃真怕他後麵來一句‘四舍五入咱們等於未婚先育了’,畢竟他那同父異母的哥哥當年就是這麼一套說辭,但好在雞崽沒有,不過江燃仍舊不敢掉以輕心:“你不要再提醒我了,我知道現在再想把你踹出去也已經晚了。”
“怎麼?”雞崽的眼皮頓時很傳神地半眯起來道:“難道對你來說,什麼男人都是可以隨便帶回家的嗎?”
“什麼話怎麼一到你嘴裡就變味了?”
江燃皺了下眉,但他知道雞崽子的德行,因此沒跟他認真計較,倒是順著他的話答道:“以前倒是想過請大學的朋友到家裡來玩,嘗嘗我手藝什麼的,但那時候是和我哥一塊兒住,租的房子也小,家裡沒那個條件請人來玩;等後來我有條件的時候,又已經跟周輔深結婚了,當然……倒不是說他不讓我請朋友來家裡,有回我隨口提過我大學同學要來H市出差,他還說可以把人叫來家裡招待一下呢。”
說到這裡江燃的表情變得很一言難儘:“真的……這事兒現在說起來我還感覺挺詭異的,他居然肯讓我帶外人來家裡,要知道平常他爸媽想來一趟都得再三申請。”
雞崽默然片刻道:“或許他隻是想了解下你的圈子。”
——又或者是想宣示下主權,畢竟你丈夫就躺在你身邊,你卻能和這個朋友在微信上聊兩個小時,這件事聽起來不是更詭異嗎?周輔深想到。
“正常人也許是像你說得這樣,但你太不了解你這個便宜哥哥了。”叮地一聲電梯開了,江燃邊走出去邊道:“你知道為什麼周輔深能在公眾麵前表現得那麼大度,那麼彬彬有禮嗎?因為在他看來,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愚蠢的凡人,腦袋裡也是愚蠢的想法,因此根本沒必要跟他們計較什麼,你想想你會和你家狗解釋自己每天出門都是乾什麼去了嗎?不如就給根骨頭糊弄一下得了……總之對周輔深來說參與社會交際就差不多就是這個道理,所以他完全不可能會對我的朋友產生興趣、覺得想認識下了解下什麼的,這根本不可能。”
說著兩人已經進了屋,雞崽好不容易擠進門,正行動緩慢地跟在江燃後麵,聽著他一邊燒水泡茶一邊說完這段話,而在玩偶裝下,周輔深雖然被當麵揭穿了心思,卻絲毫沒有生出任何惱羞成怒的情緒,反而心底有股異樣的滿足感。
他的燃燃太了解他了,而就算如此,就算知曉他的一切非同常人之處,江燃也依舊愛他……當然,如果不是因為那封突如其來的郵件的話,現在他們會更加如膠似漆。
周輔深嘴角的弧度驟然間減淡了些。
雞崽坐在沙發上,看著忙碌的江燃:“就算他這麼想,不是也不耽誤你帶朋友來家裡嗎?我想隻要目的達到了,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都無所謂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