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裡已經語氣艱難,周爺爺也陷入了沉寂,他方才的疾言厲色漸漸淡了下去,滿是皺紋的臉上全是黯然和疲憊,抹了抹眼淚道:“人心都是肉長的……他是我唯一的孫子,我會不心疼他嗎?但這孩子他不長心呐!你看這些年,你放縱他去演戲、讓他跟男人結婚,但他在乎嗎?他領情嗎?你問問他現在腦子裡在想什麼?他會告訴你嗎?唉……要是他就是那種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我也認了,反正家裡有的是錢讓他揮霍,至少不會時刻擔心他哪天給我搞出什麼讓社會驚動的新聞來,讓咱們老周家祖祖輩輩蒙羞……可是呢?可是他偏偏是那種人人見了都誇句天才的孩子,誰都知道他有能耐,但他就是不乾正事,你說他這不就是故意給咱們添堵嗎?”
“現在也未必隻有乾公司才是正事……爸,時代不一樣了……”周成業揉著額角解釋,憑心而論,雖然周輔深性格乖張,但在上學到成家立業這種事情上,卻還真沒讓他操心過什麼,上學的時候周輔深就沒用督促一路讀到了博士,結婚後又完全經濟獨立,可以說跟圈子裡那些熱愛追求自我價值去搞創業,結果差點把家底賠進去的混小子強了不知道多少。
至於周爺爺所說的那些補償,其實也不過是些態度上的寬容罷了。
但他知道這些和周爺爺是解釋不通的,時代就是禁錮思想的最大枷鎖,更何況周輔深這次的確是做得太不像話了,當初被這個從不親近他的兒子求上門的時候,周成業雖覺事情荒謬但還是迫於補償心理答應了,可卻沒料到周輔深最終會把局麵鬨到如此過火的境地。
唉……那些媒體親眼看著周輔深從警局走出來,還不知道會怎麼寫……但相信那些文字即使再危言聳聽,其程度也不會比現實中他兒子所做的一切更加離譜。
想到這,周成業就頭疼不已,而當他透過後視鏡,注視起那道從上車起就一言不發的影子時,就更是悲哀地發現——即便捅了天大的簍子,即便聽到他和周爺爺那樣的爭吵……周輔深卻始終在旁邊神色漠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就仿佛這世間任何情緒都不能穿透他那道冰冷的屏障,打動他的內心。
見狀,周成業也不由收拾起那些愧疚,迫使自己的心腸冷硬下來,沉聲道:“周輔深!該縱容你的我也縱容過了,但你和江燃就是沒了緣分,再想強求也沒用!還算男人的話你就給我認清這一點……從今天起,你無論有多少陰謀詭計在肚子裡,都必須給我就此打住,明白嗎?”
“………”不知道是那句話觸動了周輔深的神經,他的目光從車窗上移了開來,目視前方忽然淡淡一哂道:“那你不如乾脆砍掉我的手腳好了。”
聽聞這話,周成業先是額頭青筋暴起,但緊接著又是感覺到一股深深的無力。
“你聽聽他那是什麼話!?”而那邊周爺爺已經忍不住先發作起來,痛心疾首道:“這個家裡難道是有誰對不起你嗎?你就非要為了一個男人搞得整個家族都因為你蒙羞?難道你就不能趁這個機會徹底醒悟過來,老老實實聽話找個女人成家過日子……”
“爸,你就彆添亂了!”周成業煩躁地打斷道:“就他這個樣子,但凡長了眼睛的女孩誰會嫁給他?甚至話說得更直白點,他能騙到像江燃那樣的孩子就已經是祖宗開眼了……唉,說到底還是他自己沒這個福氣——”
——就像繩索瞬間被繃斷,某處搖搖欲墜的尖刀終於在心頭落了下來。
“停車。”周輔深突然道。
“少爺?”司機一愣,自然沒敢照辦。
但周輔深也沒有再提第二遍,他在眾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直接就在車輛行駛中打開了車門,然後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
“少爺!”
“輔深!”
司機猛地刹住車,而好在車速行駛本來就不快,周輔深落地一滾便毫發無傷地爬起身,也不管沾了滿身的泥濘和露水,他自顧自地便朝空無一人的街道遠方走去。
“這……要追上去嗎?老板?”司機為難地問道,他之前為了甩開媒體,繞了個大遠路,而如今停下來的地方正是城市規劃後被廢棄的老城區,原本住在這裡的大多數居民早已被分配了新房搬離此處,所以現在這個地方基本就是個鬼鎮,看起來很是陰森。
而周成業自然也清楚這個時機和地點都太糟糕,但他注視著那道狼狽又孤絕的背影,最終卻是咬咬牙道:“不用管他!”
……
孤零零的腳步聲響徹在黑暗胡同裡,跟繁華熱鬨的市中心不同,這裡入夜後連路燈都少得可憐,就更彆提一路上能看到的人影了,在這個鬼地方唯一能顯得生機勃勃的——就隻有路邊噴滿塗鴉的圍牆上爬著的、肆意生長的藤曼。
而周輔深此刻行走在其中,就像是沒有落腳之處的孤魂野鬼,嘴中恍惚念著什麼,那情形讓人一眼瞧過去,便覺得詭異和不對勁,因此哪怕是有三三兩兩靠著摩托的不良少年聚集在街邊,此刻見到他也都會大老遠的躲開,但周輔深對此卻渾然不在意,或者說周圍種種對他來說已經化為白茫茫的虛無了。
“清輝街梧桐路往下走第三棟……”
喃喃念著這個地址,他腦海中浮現出江燃的笑臉:“雖然是在這種地方,但總算是有個自己的房子了,是是是……我知道用這些錢去市區租個公寓住更好,可這樣不是感覺更踏實嗎?也算是完成了我一直以來的一個願望吧……總之,你往後再來找我也不用看我哥臉色了,這不是很好嗎?來,給你鑰匙,以後你趁晚上偷偷的來……省得被拍到,我給你留著前門……”
泛著溫馨顏色的畫麵像浪花般打著旋兒遠去,周輔深眼眶通紅:
“清輝街梧桐路往下走第三棟……江燃……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