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0日,宴會當天晚上。
冰塊落進酒杯裡,會場內飄蕩著悠揚卻又並不喧賓奪主的提琴伴奏聲,江燃站在露天陽台上,望著下麵各路明星走在紅毯上,華麗的衣裙映在浮台下的水波瀲灩當中,引起閃光燈爭相明滅,有點苦惱——齊家長輩準備的場麵比他想象中還要隆重。
搞出這麼大陣仗,把各界名流都彙聚此處,隻等募捐結束再登場用公布他和江烽的身份做壓軸,想也知道到時候媒體會如何鋪天蓋地的報導。
歎口氣,剛才齊父帶著他和江烽四處認識了一些長輩,江燃臉都快笑僵了,好不容易獲得自由,卻又不得不應付一些過來搭訕的男人,直到這會兒才終於解脫出來。
趴在欄杆旁,江燃索然無味地晃著酒杯裡的冰塊,他其實方才看到會場裡有提供冰淇淋的角落了,但那邊聚集得基本都是年輕女人和小孩,他要是跑過去挖幾勺的話,待會兒再上台就成公開處刑了。
唉,這時候就缺個既懂他需求又臉皮厚的跑腿啊,江燃想。
“你怎麼跑到這來了?”身後突然傳來喬文康的動靜,江燃轉過身,就見對方正警覺地查探著四周,然後嘴上跟他嚴肅道:“聽好了,這裡多得是像周輔深那樣深諳情場之道的老男人,你可一定要小心。”
“………”即使不想多提周輔深的事,但奈何他這句話的槽點實在太多,江燃忍不住道:“周輔深今年過完生日也才剛三十歲,大外甥,你也會有奔三的那一天的……而且,我是周輔深的初戀。”
喬文康聞言轉過頭來,瞪大眼睛,尋思這多個屁!好像誰不是一樣!我連你過年群發的短信都舍不得刪呢,但這話實在太難堪了,他說不出口。
“是嗎?”喬文康想著,酸溜溜地道:“他看著挺經驗豐富的。”
江燃搖搖頭,或許是有感而發:“他要是身經百戰,善用花言巧語哄騙,或許我們就不會離婚了,或者說就算離婚,我也會釋懷得很瀟灑。”
“啊?”喬文康滿頭霧水。
“你難道覺得真的有那種初見之下,便非你不可的愛情嗎?”江燃為他的天真而失笑:“現實正相反,恰巧是因為你周而複始的追逐,日日夜夜的投入,才讓那個人變成你不能割舍的最愛,而當你為放不下這段感情而感到折磨時,其實背後真正折磨你的,正是你那份顧影自憐的意難平。”
所謂能讓人刻苦銘心的愛情就是這種東西,初始擺到你麵前的是一叢荊棘,你不得不為它修剪枝葉、搬遷土壤、調整濕度,等離開花結果還差臨門一腳的時候,你卻已經精疲力竭、遍體鱗傷,不得已轉身離開時,溫馴的花朵卻已經探出枝頭。
正因如此,所以江燃常常在想,或許應該直接去尋找那些現成的、經過前人調理、會迎風招展的花,隻是可惜那並不是他想要的,但是若讓他從頭再耗費心血去培育一朵,他又已經失去了耐心。
“彆再纏著我了。”在喬文康怔愣的目光中,江燃注視他的眸色溫柔而絕情,在暖橙色的燈火的照耀下,他嘴角浮出淺淡一笑:“你這副緊追不舍的樣子真的很像我以前養的小狗。”
說罷,便扔下喬文康獨自呆站著,自己邁開步伐返回到會場內。
此刻募捐已經開始,江燃尋到自己的座位剛坐下,身後就遞過來一隻盛滿冰淇淋的玻璃碗。
“吃嗎?”聶稚心在他身邊坐下來。
“……哦,謝謝。”這份殷勤過分明顯卻又自然而然,讓江燃無從拒絕,他接過來,模樣間頗有些怔忡。
這還是聶稚心頭一次讓江燃露出這樣的神情,他心底有些自嘲,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他終於悟懂了周輔深為什麼總能討到江燃的歡心,以及那句‘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精英模樣在江燃麵前根本上不得台麵’是什麼意思,但卻為時已晚,因為他也明白了周輔深那句‘在我之後,再沒有人是獨一無二的’意義。
“我聽見你和那個男孩的對話了。”片刻靜默後,聶稚心道:“本來想過去找你的,結果不小心聽到這些,不好意思。”
“呃………”江燃簡直尷尬到無以複加,這要是彆人聽見也就算了,可偏偏聶稚心也是個對他有意思的,搞不好內心正在腹誹他身邊備胎超標……唉!這世界怎麼那麼小啊?搞得他風評被害,江燃暗道造孽,臉上卻繃住道:“他其實是我大外甥。”
聶稚心笑笑,其實他還挺慶幸不隻他一個人被拒絕得那麼慘得,因此也沒有多糾結,而是略過這個話題:“還沒祝你和家人團聚。”
江燃訝異:“你知道啊?”
“早就知道了,你覺得齊燁能瞞住事兒嗎?”
“倒也是。”江燃點點頭,挖了口冰淇淋。
聶稚心看著他:“其實這樣我也就放心了……我是說,往後周輔深要是再來糾纏你,你好歹有個靠山。”
江燃低頭攪拌著奶油,抿唇道:“他不會再來糾纏我了。”
“……那也未必。”聶稚心含糊道,前些日子,負責周輔深的那個醫生因為肺部重度感染而暫時離職了,他懷疑是周輔深動得手腳,但當他叫那個醫生家屬再去醫院調查時,卻沒有找到任何證據,可聶稚心並不因此就認為這是意外了,他覺得周輔深一定在策劃什麼。
當然,這些話他不好和江燃直說,不然就等同於招認自己買通醫生給周輔深用藥的事了。
不過就這件事而言,聶稚心並不覺得自己有錯,畢竟比起周輔深能麵不改色殺人的那份冷酷,他這點小手段還遠談不上惡毒。
“你可能以為你已經足夠了解他這個人的瘋狂了。”聶稚心接著道:“但實際他的瘋狂還要更加超乎你的想象。”
江燃聽出他話裡有話,疑惑道:“什麼意思?”
“你知道那晚你出事前,他曾帶著弓箭來找過我嗎?”
都不用聶稚心繼續深說,江燃緊接著就露出恍悟和悚然的神情:“所以我在醫院看到你時,你的腿——”
聶稚心摸著鼻子慚愧道:“就是為了逃命,翻下樓摔得。”
“………”江燃臉色一言難儘,他心底有點愧疚,想來周輔深是在派出所那會兒才對聶稚心生出如此大敵意來的,唉……早知道他當初就該冒著血濺派出所的風險讓他哥來接他的,聶稚心這等於完全受得是無妄之災啊!關鍵他那時也沒想到周輔深會瘋到這個地步……
“那啥……我幫你把醫藥費報銷了吧。”江燃掏出手機道。
似乎是沒料到江燃會這麼說,聶稚心先是一愣,隨即才苦笑著製止了他,心底卻暗道自己還真是輸得徹底,竟然用這種方式又被拒絕了一次……他酸澀地想——這大概就是有心與無意的差彆吧,哪怕已經徹底一刀兩斷,但假如江燃得知周輔深在精神病院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舒服,而是吃儘苦頭,他的反應也絕對不會隻是‘那我給你付點精神損失費吧’。
“你已經不用再為他的言行負責了。”推脫回去後,聶稚心無奈又溫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