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他嘴角那抹笑容,江烽沉默良久,才終於苦笑著露出黯然的神情道:“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他咬牙切齒又狀似無奈道:“周輔深就是個禍害,自從認識了他,你就再也不像以前那麼聽哥的話了,我每天看著你圍著他操心又疲憊,但是眼神裡的東西卻遠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認真鮮活,你漸漸變得喜怒無常、難以捉摸了,很多時候你向我吐槽抱怨這個男人,可透露出的神態卻是平和饜足的,就像富有耐心的飼主,在享受那條惡犬為你產生微弱變化的每一天,從那時起,我就發現我竟然不了解我的弟弟,過去相依為命的二十年就像是假的,所以……如果說初次見麵我隻是隱隱排斥周輔深的話,那再感受到你的變化後,我就是開始厭惡他了,因為他把我弟弟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說著從兜裡掏出一支香煙放到唇邊,手指卻因為顫抖遲遲沒有動作。
“哥……”江燃上前取過火機,用手擋住風,垂頭替他點燃香煙道:“在沒和周輔深相遇的前二十年裡,是哥教我明白了很多事的意義,讓我心底始終保持著一點對追求那些虛幻幸福的希冀……否則就算遇到周輔深,他對我來說也不過是貧乏世界裡掀過來的一層蒼白浪花而已。”
“假如二十年細心嗬護就是為了讓你將來和這個變態相親相愛的話。”江烽苦笑道:“我有時候寧願沒教會你。”
“他確實是變態。”看著煙草緩緩閃爍出火星,江燃放下手抬起頭,低聲道:“但他變成了我喜歡的那種變態。”
潔白的花束在墓碑前沙沙搖顫著,江烽有些怔忡,話已至此,他還有什麼好反對的,從之前江燃當著眾人的麵說要對周輔深負責時,他就知道江燃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縱然周輔深是個什麼事都乾得出來的偏執瘋子,但真要追究起來,也是他弟弟把人變成這樣的,實在是造孽啊……思及此處,江烽輕輕閉上眼。
良久的沉默後,他終於開口道:“……曾經我覺得周輔深於你而言是折磨。”
江燃抿唇緊張地盯著他。
江烽覺得此刻自己大概就像棒打鴛鴦的反派,於是笑著在風中徐徐吐出一口煙圈,看著它轉瞬化作白霧消散,才繼續道:“但假如有種折磨讓你不能割舍,甚至想起時就會露出笑容,那或許我不該再阻攔,畢竟比起一輩子當哥哥的乖孩子,我更希望你不要留下遺憾,不管那個人值不值得。”
這就是同意的意思,江燃眸色一亮:“哥……”
江烽摸摸他的頭:“去吧,但願那小子有那福氣,還在等著你。”
……
……
飛往喀什的航班落地時,已是第二天淩晨,江燃顧不上舟車勞頓的疲憊,趕忙叫了輛車就馬不停蹄地趕往醫院,在出發前,家裡的大福已經被他拜托給了鄰居,而現在他必須要去找他的大福了。
前往醫院的一路上,江燃難免心情忐忑,他不清楚周輔深傷得到底有多重,他害怕看見對方滿身傷痕慘不忍睹的模樣,但更害怕當周輔深正在承受這一切時他卻一無所知。
從外套口袋裡取出那隻方正的小盒子,江燃將其掀開,看著裡麵靜靜躺著的銀色婚戒。
司機見狀樂嗬嗬地問道:“喲,小夥子,戒指都備好啦?這是要去求婚嗎?”
江燃搖搖頭:“是去複婚。”
司機霎時露出肅然起敬的神情——這年紀輕輕的,居然都開始經曆破鏡重圓了啊,看來感情經曆一定很精彩。
車速在不經意間加快,窗外的風景迅速掠過,江燃也無心去觀賞,到了醫院,他馬上去前台詢問了周輔深的病房,在得到確切的答案後,他匆匆趕過去,隨著頭頂病房號牌的數字漸漸接近,江燃卻總有種不真切感,好像所有故事迎來大團圓之前,都會經曆再三波折迂回誤會,他擔心在推開那扇門後,總會跳出什麼東西來阻攔他們見麵。
但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當他搭上門把手輕輕轉動的那一刻,裡麵就傳來熟悉但卻嘶啞的不耐煩聲音。
“我重複很多遍了,我不需要心理輔導。”
說這話的時候,周輔深正拄著拐杖在病房裡艱難地繞圈行走,他咬緊牙關,額頭的汗滴順著鼻梁到下巴的硬挺線條滑下來,落進遍布燒傷疤痕的肩頸間。
江燃視線恍惚地看著他,幾乎不太敢認,大半年的風吹日曬讓這副皮囊變得粗糲不少,原本略長的黑發也剃成了寸頭,使得本就立體深邃的五官看上去更加銳利,若說英俊自然還稱得上,隻是就像曆經歲月風霜洗禮的劍鋒,曾經最耀目華麗的部分都被磨去了,如今上麵布滿鏽跡,不再像以往那般令人難以逼視。
總而言之,倘若要說眼前的男人是那個曾經熒幕上引起萬千少女癡迷的影帝周輔深,是沒人敢信的。
江燃胸腔中突然湧上些心酸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他沒有出聲,而是默默走過去攙扶住對方。
以為來自陌生人的碰觸霎時讓周輔深渾身僵硬,這些日子以來,他強忍著想要不顧一切闖回去的瘋狂,耐心早已到達了極限,以至他無法再維持平和的嘴臉,剛要厭惡地抽出臂膀,甚至潛藏在心底的猙獰都即將噴薄欲出,他的目光就猝不及防撞上了江燃的側臉。
喉嚨像是猛然間被扼住,他半絲聲音都發不出來,生怕這又是一場觸不可及的夢境,但當江燃抬起頭來回望著他時,他恍然意識到這確確實實是真的。
“表情怎麼這麼凶?”江燃抬手撫摸過他的臉頰,開口才剛說這一句,下一刻,周輔深便鬆手任拐杖掉落在地,然後緊緊環抱住江燃,將全身重量都壓在他肩膀上。
“唔……”江燃差點沒撐住,往後踉蹌了兩步才悶聲道:“周輔深,我快透不過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