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拖在地上,劃破膠墊,激起波浪般的浮動。小男孩踩著波浪穩穩當當走到樓梯口,站定,死死盯著那幾十顆人頭。
臣晨終於明白,自己被擺放在這裡,抱著咯咯作響的人頭,不是惡作劇,而是一個陷阱。
他是陷阱裡的誘餌,這是最危險的工作。
更通俗的說,他其實是一個炮灰。
小男孩的冷酷由此可見一斑。他的戰鬥技巧和戰鬥意識更是老辣非常。還有他的心性。縱使怪物不招惹他,安靜蟄伏,他也會想方設法地把怪物引出來擊殺。
他是一個獵手,專門獵殺怪物!
不停顫抖的心就在此時恢複平靜,臣晨不斷深呼吸,命令自己必須直麵即將發生的一切。親身參與這樣的戰鬥,進入副本之後,他會擁有一個非常良好的狀態。
邱諾把頭湊近破洞,小聲安慰:“臣晨你彆怕,如果真的有危險,我會馬上打開門拉你進來。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你不會有危險,我大哥做事是最靠譜的,你信他!”
大哥?邱諾為什麼管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叫大哥?臣晨分出一些心神胡思亂想,這樣可以極大的緩解緊張情緒。
小男孩死死盯著對麵牆壁上的幾十顆人頭。那些人頭卻不看他,反倒直勾勾地凝望臣晨膝頭。
膝上的那顆人頭張開嘴,咯咯地說著什麼,聲音空洞破碎。
詭異的情況發生了。牆壁上的幾十顆人頭竟然扭了扭脖頸,側耳去聽,怨毒的表情慢慢消散,變作困惑,又變作追憶,最後竟是萬分淒楚。
它們的蛇頸忽然拉長,卻並未像蜂群那般衝出牆壁,湧向臣晨,而是一個一個的延伸過來,歪著腦袋,晃著長發,瞪大眼睛,表情痛苦地看著這顆人頭。
人頭張開嘴,咯咯……
它們也張開嘴,咯咯……
所有人頭輪流來到臣晨麵前,凝視擺放在他膝上的人頭,然後一個接一個地縮回牆壁,嵌在膠墊上,一齊發出咯咯的破碎氣音。
整個空間都被這淒慘的聲音填滿。它們一遍又一遍地呐喊著:複活、複活、複活……
它們要複活……
膝上的人頭沒有意識,卻唯獨記得這份執念。
牆上的人頭似乎還保有一些記憶,表情時而痛苦,時而哀悔,時而憤怒……忽然間,它們的眼眶裡齊齊湧出血淚,一滴一滴灑落,像下了一場紅色的雨。
臣晨看呆了。即使不了解這些人頭生前的遭遇,他也能完完全全感受到它們的絕望。
這個女人很可憐。
臣晨終於垂頭,認真端詳這張布滿黑色血絲的蒼白臉龐。
“林楚楚在哭,她怎麼了?”邱諾受到這種氛圍的感染,心情十分壓抑。
“她在悔恨。”雲子石吐出香煙,語氣冷漠地說道。
悔恨是最無用的情緒,因為往事永遠不可改變。
“她好像被安撫了,我們要不要出去?”邱諾握住門把手。
雲子石摁住他的手背,“再等等。”
兩人說話間,那幾十顆流著血淚的人頭竟縮回膠墊,消失無蹤。
邱諾眼睛一亮,立刻擰動門把手,臣晨也重重吐出一口氣,放下高懸的心。
雲子石用力握住邱諾的手腕,阻止對方開門。小怪物有安排,現在還不到時候。他也想看看,小怪物能不能一次性擊殺林楚楚。
就在這時,那塊綿軟蠕動的膠墊緩緩浮出一張巨大的臉,占滿整塊牆壁,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瞳孔赤紅,血煞衝天,怨氣橫生。緊閉的雙唇也在震耳欲聾的嘶吼中張大到極限,露出兩排鋒利的獠牙和深不見底的喉嚨。
腥臭的狂風吹拂在臣晨臉上,令他體溫驟失,全身僵硬。他眼睜睜地看著巨臉從牆內掙脫,獠牙滴著膿黃唾液,猛地撲咬過來。
他的身體籠罩在巨口的陰影之下,羔羊一般脆弱。
邱諾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變嚇傻了。雲子石立刻去擰門把手。但有人比他的動作更快。
站在一旁的小男孩舉起手中長刀,揮出一縷快如閃電的寒芒。
這就是他一直等待的獵殺時刻。
肉身被斬斷的悶響令嘶吼戛然而止,獠牙懸在臣晨頭頂,忽然掉落。
長刀將這張巨大的人臉從側麵切開,分為兩半。帶著五官的那一半堆積在地上,緩緩融化成一攤爛泥。懸在牆上的那一半隻剩下一個平整的切麵,脖頸痙攣抽搐,飛快縮回膠墊。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當小男孩拖著長刀緩緩走過來時,對麵牆壁已平平整整,一片光滑。哪裡還有什麼人頭,哪裡還有什麼巨臉?
麵對最殘酷的殺戮,就連怪物也懂得害怕。
臣晨抱著咯咯作響的人頭,思維無比混亂。究竟是怎樣的家庭才能培養出這樣的孩子?不,他不是一個孩子,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戰鬥機器!
小男孩緩緩走到臣晨跟前,伸出小胖手,抓住那顆咯咯作響的人頭,將它拋向無頭屍體在空中胡亂摸索的雙手。
雙手不偏不倚,正正巧巧把人頭接住,像精準測算的一般。
臣晨神情恍惚地看著這一幕。
小男孩奶聲奶氣地下達指令:“小弟開門~”
“好嘞大哥!”門吱嘎打開,露出邱諾諂媚的笑臉,“大哥辛苦了!”
“大哥不辛苦~”小男孩單手提刀,邁著方步走進安全屋,順手抓住臣晨的衣領,毫不費力地把人拖進去。
屋內非常昏暗,唯二的光源是雲子石拿在手中的手機和他叼在嘴裡的一顆香煙。
邱諾飛快關門,蹲下身輕拍臣晨胸口,安慰道:“好了好了,現在沒事了。我大哥做事最靠譜,現在你信了吧?”
雲子石拉開邱諾的手,語氣很不耐煩:“說話就說話,你摸他乾什麼!”
“老子在給他壓驚!”
“壓驚是這麼壓的嗎?你給他腦門一巴掌就行了!”
臣晨立刻回神,連忙拒絕:“不用了,我沒事。我們趕緊走吧!”這個鬼地方他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雲子石站起身朝破洞外麵看了一眼,搖頭道:“我們暫時還走不了。”
“怎麼了?”邱諾心中微驚。
小男孩撿起地上的偵察鏡,伸出破洞,興致勃勃地擺弄。在他的拍攝下,另外人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具無頭屍體抱著自己的頭顱踉踉蹌蹌走過來,在牆壁前站定。
她身後,綿軟光滑的膠墊再度長出一張巨大的人臉,緊閉的雙唇緩緩張開,露出兩排鋒利獠牙。
之前的景象又一次上演。隻要那膠墊還在,恐怖永遠都會循環。
臣晨死死盯著液晶屏,頭一次深刻地認識到,無限恐怖世界的“無限”二字究竟蘊藏著怎樣的絕望和惡意。
無頭屍體抱著自己的頭顱,緩緩後退,腰背佝僂,避開鋒利獠牙,盤膝坐入巨口當中。
巨口開合,發出的卻不是空洞的咯咯聲,而是沙啞的,帶著強烈怨念的兩個字:“複,活……”
坐在它舌上的無頭屍體捧起人頭。人頭嘴唇開合,也吐出略有些扭曲的兩個音:“複,活……”
是永不消磨的執念造就了這樣一隻怪物。
臣晨忽然伸出手,將小男孩緊緊抱在懷中,不顧體麵的把臉埋入對方頸窩,粗重呼吸。他已經無法再承受更大的恐懼。
“不怕~不怕~外麵的都是小垃圾~大哥幫你打它~”小男孩輕輕撫弄臣晨的頭發,小奶音裡帶著對同伴獨有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