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 若是繼續任由他們宰割,我等還有活路嗎?”手戴護腕的魁梧武將低頭握拳勸諫。
“是啊!他們明擺了是要趕儘殺絕,處處針對我們這些效忠大王的舊部。”另一個武將模樣的人也跟著道, “眼看魯兄弟和李將軍都被下了大牢, 過不了幾日就要被問斬,焉知那不是我們的來日。”
“大王, 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緋色圓領袍服的男人主動進言。
偌大的書房, 站滿了人, 足有二十餘人,全是趙巍衡心腹中的心腹,多是武將,但也並非沒有文臣。真正有出身, 非草莽的士族子弟, 隻要有本事的大多是既能出將又能入相的人物。皇帝也借著各種由頭,讓他們從武將改做文臣,明升暗降。
聚集起來的人雖多, 但有兵權, 且能在兩三日內將手下兵將調來長安城外的卻沒有。趙巍衡掃視了書房裡的人, 如是想到。看來他的阿耶早已對他不放心,處處防備。
趙巍衡有他心中的成算,可落在其餘將領的眼裡, 便成了為難的緘默不言。
他們當初陪著趙巍衡打天下都是盼著建功立業來的,後來更是個個都做著要攬下從龍之功的打算。眼下形式如此迫切, 倘若趙巍衡不作為, 不但願景落空,怕還要丟了性命。
畢竟以皇帝如今的心思,名正言順將皇位傳給趙巍衡是絕不可能的。而兩派人馬爭鬥激烈, 真要是太子趙仲平登基,來日必定清算,一個個全不會有好下場。
帶著身後勢力前來投靠,素來看得清局勢的王弦諫幾人率先表態,“若是大王無意皇位,我等便隻好歸隱山林,也好過他日任人宰割。”
他們都彎腰拜下,一副鐵了心的模樣。
此言一出,有指責他們的人,亦有附和的。他們倒未必真的見風使舵、背信棄義,多少存著點勸趙巍衡認清眼前形式的意思。
就憑皇帝如今對他的提防,再不動手,怕是真的沒有機會了。
趙巍衡又如何能不清楚,可他也在等,等一個合宜的機會。
在趙巍衡準備穩住他們的時候,書房外傳來心腹親衛通稟的聲音,他丟下眾人前去。被親衛帶來的人被長及腳踝的鬥篷遮住麵容身形,難以分辨身份。
但素來細心,且靠近門邊的王弦諫卻驚鴻一瞥,瞧見了那人腳下的鞋子不大尋常,上麵的繡樣很少在民間流傳。
趙巍衡親自將人帶走,留下滿屋子的心腹大眼瞪小眼。
除了王弦諫,還有些心細的將領與謀士注意到了鞋子上的文章,一個個倒是安靜了下來,十分能沉得住氣,全然不似先前那副焦心勸慰的模樣。
等到趙巍衡再次進屋子時,已是一臉怒容,腳步匆匆。
他直接站在關緊的房門前,怒不可遏的道:“我顧慮為臣為人子的忠孝綱常,不敢犯上作亂,卻沒料到我那位好二哥有阿耶的寵愛還不知足,竟準備造反,欲要率私兵斬殺我及滿府家眷。”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大王可有實證?不如稟呈聖人,將太子治罪!”一個謀士進言道。
趙巍衡歎氣一聲,為難道:“無,此事乃是我昔日救下的一位故人冒死來稟,手中無實證,僅憑故人一麵之詞,以阿耶對二哥的寵幸,怕是難以取信。”
“這可如何是好……”
書房裡的人各有憂慮,但王弦諫幾人卻趁機道:“大王,何不趁此時機名正言順以救駕之命殺了太子!”
趙巍衡凝眉,總算不複先前沉默,重重點頭,應允了下來。
隻要趙巍衡肯鬆口造反,他底下的人各個精明強乾,很快就商議出了章程。
但還是有所顧慮,譬如明王府的私兵全都被收繳了兵器。皇帝又早就猜忌他們這些掌過兵權的人,所以不敢如一般的士族權貴豢養私兵,即便全湊在一塊也捉襟見肘。總不好叫手底下的人赤手空拳去造反吧,即便殺了太子,還有皇宮的禁衛。
有將領畫出城中草圖,提出可以先奪取兵器庫的兵器。一個個單拎出來都是能滅周遭小國的煞神,布局謀略都不是難事,法子定是可行的,就是未免冒險了些。
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最令人為難的是太子手上還要巡防營的一千人馬,他既然準備造反,隻怕那些人馬明日也會趁機入城。他們比太子要占據的先機是提前知曉了此事,隻要在太子之前動手,成功斬殺太子,到時拿著太子人頭前往,巡防營的將士沒了指望,必定投降,也就不足為慮。
眾人好不容易商議出了結果,奈何事不隨人願。
皇帝不知是怎麼受了季德妃的蠱惑,竟連夜出城前往湯泉宮,將明王他們的計劃全盤推翻。
不得已,明王隻能連夜再將人召齊。
依照皇帝的旨意,明日一早明王及太子幾人都要前往湯泉宮見駕,隻怕太子已經準備好在湯泉宮外殺人宮變了。這樣他駐紮在城外的巡防營將士也不必入城,免去諸多麻煩。
倒是明王徹底陷入被動。
“不如我們今夜就動手!”
“東宮守衛森嚴,不等太子出宮,無異於打草驚蛇。”
“實在不行就先將兵器庫的守將藥倒,守節兄和看守兵器庫的程郎將關係極好,剩餘的人就看押起來。等兄弟萌拿到兵器,明日埋伏在出城途中,斬殺太子!”
“若是兵器庫的事出了差錯,怕是等不到明日了。”
……
眾人各有所見,因皇帝的一時興起,擾亂了原先的計劃。這時候,隻待趙巍衡一錘定音,定下之後究竟該如何做。
頂著眾人的目光,趙巍衡老神在在,完全不見慌亂。
而書房後的另一扇門也被打開,輕輕腳步聲像棋盤的落子聲,勝券在握。
一個眾人都想不到的身影,越過厚重的簾帳,出現在眾人眼前。
“兵器的事不必憂慮,我來解決。”還不等眾人有所反應,她先聲奪人,直接道明來意。
“衡陽公主……”
那些人來不及計較旁的禮節,反而訝異起看似中立,從不曾摻和皇位之爭的衡陽公主,竟然出現在此,且一露麵就有大言不慚的傾向。
趙巍衡出言替崔舒若解釋,“衡陽可信,諸位不必驚慌。”
可信歸可信,但她說的話是否是真的,可就讓人難以肯定了。
不管衡陽公主如何名聲在外,趙巍衡又是如何信任她,但這一回事關眾人性命,容不得兒戲,即便有以下犯上之嫌,也有人要站出來問上一問,“敢問公主有何憑證?兵器庫有重兵看守,即便是守節將軍也不敢斷言有十足的把握,公主打算如何弄來兵器?”
崔舒若多年浸染,身上早有了權貴皇族身上的不怒自威,她沒有因質問而惱怒,反而慢悠悠的道:“誰說一定要從兵器庫取兵器,我自有我的法子。
明日自會有兵器送到兵士麵前,諸公隻需商議如何行事,至於兵器,自有我來操心。”
崔舒若說得言之鑿鑿,可在一些和崔舒若交道打得少的謀士眼裡,難免有故弄玄虛之嫌。
幾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剛才質問崔舒若的那個謀士繼續問,“公主輕飄飄一句話,事關我等身家性命,總要說個究竟,否則實難安心。昔日趙括紙上談兵,何嘗不是言之鑿鑿,但卻慘敗。
長安城內兵器管轄森嚴,若非兵器庫取出兵器,又要從何處取來?公主莫不是要說請神仙憑空變來吧?”
情急之下,難免口不擇言,謀士說的多少有嘲諷的意味。
眾人雖知不妥,但也確實不放心,有出頭鳥在,索性都靜下聽崔舒若如何作答。
哪知崔舒若竟真的慢慢點頭,似乎很讚賞的說道,“聽聞裴家多出王佐之才,裴先生果真如傳聞般策無遺算,我正是要請神仙變來兵器。”
“這……荒謬!”
誰也沒想到崔舒若竟然會承認,鬼神雖遭敬畏,可請神仙變兵器叫人聽來還是無稽之談,過於可笑,能信的人沒有幾個。
“公主若是幫不上忙,還請在旁歇息,今時情形危急,還請公主勿要玩笑,誤了大事。”裴姓謀士氣得吹胡子瞪眼,怒氣蓋過了對尊卑的顧忌。
“我看是裴先生誤了大事才對,衡陽少有虛言,昔日求雨難不曾未有應驗?我雖不才,但古有撒豆成兵,今日三哥乃天命正統,有神仙相助亦不足為奇。”崔舒若早有準備,論口舌之爭,姓裴的未必是她的對手。
往日崔舒若做過的事,在這一刻成為了最好的佐證,確實影響了旁人的判斷。
說不定她真的能請來神仙送兵器也不準。
在餘下人拿不定主意時,趙巍衡做出決定,“好了,兵器一事已有決斷,不如商議明日埋伏何處妥當。”
趙巍衡的態度擺明了是信任崔舒若,加上崔舒若從前攢下的聲譽,多數人還是相信的。
一切隻待明日,倘若當真沒弄來兵器,到時也隻能冒險些了。
明王書房的油燈燃到半夜都不曾熄滅,崔舒若走時正是天色最濃的一刻。
趙巍衡親自將崔舒若送出府門,他對著崔舒若拱手一拜,“兵器一事便全靠二妹了。”
崔舒若回禮一福,信誓旦旦承諾,“三哥放心,我絕不辜負你的信任。今日現身,亦是將一切賭注壓在了三哥身上,怎可能兒戲。
阿娘……的事,總要有個公道。”她眸光深沉,顯然是極為在乎此事。
趙巍衡造反最主要的原因肯定是因為野心,但不意味著他不恨趙仲平及夏氏等人的醃臢手段,竇皇後何止是崔舒若一個人的阿娘呢?
“你且瞧著,待到事成,我必要為阿娘討回公道,叫那些魍魎受到應有懲罰。”趙巍衡擲地有聲,虎目圓睜。
崔舒若對趙巍衡的性格還是能摸清幾分的,知道他不是出爾反爾的人。
原本崔舒若已經該準備走了,趙巍衡攔了攔,用更謹慎的語氣道:“攔住趙仲平手底下的巡防營將士的事,全靠明遠了。
二妹替我轉告明遠,他手下三百親兵要攔得一千巡防營將士,隻要半個時辰,足夠塵埃落定。他此番不顧一切襄助於我,事成後我必厚謝,來日君臣永不猜忌,兒孫累世富貴,賜下丹書鐵券。我絕不叫他像今朝在阿耶手下般如履薄冰。”
明遠正是魏成淮的字。
這回反倒是崔舒若朝趙巍衡低頭一拜,“我替魏將軍先謝過三哥。”
“二妹快快請起,該是我拜你才對。”趙巍衡還不等崔舒若低頭,就將人扶起來,“旁的話不多說,你三嫂和侄兒也全都托付於你了。”
崔舒若鄭重點頭。
事情悉數交代清楚,便不好再耽擱下去了。
崔舒若坐上馬車,消失在黑夜中。
一場足以改變整個王朝,乃至後世的宮變,終於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