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11歲的惠,著實還沒有那麼老練。
而如果朱令也沒法解釋……
那他就隻能假裝跟朱令離開,等這位過於熱心正直的警察先生離開後,再重新進行調查了。
已經四十多個小時沒睡的惠,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在朱令過來之前,他老老實實的聽著警察先生的好心勸導。
他積極認錯,積極拖延時間,並且積極抽空走神、去一心一用地思考自己還有什麼記載沒有嘗試過。
和月亮相關的記錄,比較有名的大致有十三種。
惠已經都驗證了個遍,但仍舊沒能找到結界入口。
是找錯了地點,詛咒的本體,其實不在酒店這邊嗎?
還是說他弄錯了觸發順序?或者漏了什麼關鍵信息?
惠歪了歪腦袋,沉吟著,重頭梳理著思路。
隨著思索越發深入,他那對漂亮的綠眼睛也漸漸放空,讓人一眼就能意識到在走神。
萩原研一感覺有點棘手。
麵前這個小家夥,未免太難搞了。
雖然用語都挺禮貌的,看起來有很好的家教,但怎麼都不願意開口聊自己的事。不管他怎麼引導,套近乎,都不願意將自己為什麼想不開的原因說出來。
還是沒有傾訴欲嗎……
萩原內心的擔憂不減反增。
這種性格的孩子大多都很固執。
總覺得就算今天被他攔下來了,過段時間對方還是重蹈覆轍。
隻能夠等小惠的家長到了,好好和家長了解狀況了嗎?
萩原嘀咕道。
但下一刻。
嗯……?
萩原忽然眯了眯眼。
他的目光,靜靜停留在了少年的手上。
萩原視力很優秀。
哪怕是再怎麼精細的炸彈,他也能一個不落的找出所有的陷阱與細節。
所以在如此明亮皎潔的月光下,他沒錯過麵前少年手部的特殊之處。
……惠帶著黑色的半指手套。
雖然虎口和手掌都被黑色的特質布料包裹的嚴嚴實實,大部分的繭子也被藏了起來,但隻靠那露出的修長五指,也足以讓青年隱約察覺到什麼。
食指第一節末端,中指第一節和第一節,以及各個手指的指尖,其他被陰影覆蓋的看不清,但是……
似乎都有厚度不均但極其明顯的繭子。
這是什麼痕跡?
唔,劍道?弓道?與……弦樂?
或者是其他什麼東西?
如果隻是手指的痕跡都那麼明顯了,那被手套蓋住的虎口和手掌,會不會也有繭子?
不管怎麼說。
和這孩子的年齡相比,這雙手看起來,未免太累了些。
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想不開的嗎?
家庭壓力太大?
但到底是什麼家庭,會要求孩子學那麼多東西?
雖然日本當今的確還有劍道世家、弓道世家的流傳,但像這雙手一樣,什麼東西都混進去的,著實沒幾個。
多得簡直有點不太普通,不,是不太正常……
萩原研一眉頭緩緩皺起。
但沒等他深思,惠的手機就響了。
惠回神,拿出手機,在看清楚備注後,抬頭看向萩原,“是朱令先生。”
說完他按下了接聽鍵,交談了幾句之後,惠便掛斷了。
“朱令先生……我的監護人已經到了,現在下去嗎?”說著,惠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往樓梯間的方向走了幾步。
“欸?”萩原愣了愣,點頭,也跟著站起身。
他一邊想著待會一定要好好和這孩子的家長溝通、了解狀況,一邊語氣輕鬆的附和:“好,那就下去吧。”
萩原邁步跟了過去,他側著頭看向左邊的少年,依舊鍥而不舍的搭話,然後一時不慎,不小心踩到了右方地麵的積水。
萩原頓時噫了一聲,苦惱的看向自己被打濕的鞋子與褲腿,“糟糕了,一不留神……話說回來也沒下雨啊,怎麼有灘水在中間?”
唔?
啊,那個啊。
惠看了過去,緩緩眨巴眼,摸了摸鼻子,半晌心虛的移開目光,在心底默默道了個歉。
抱歉,萩原先生,又給你添麻煩了。
……那是我倒的。
在尋找咒靈藏身結界入口時,惠在天台花壇角落裡找到了不知哪位客人遺留下來的、還帶著水的保溫杯。
想到了某個古卷記載,惠便找了個月光最充足的地方,把水倒在了地麵。
水中映月。
古卷說:倒影之上是人世,倒影之下是鬼世。
倒影,存在著特殊的咒術概念。
然而當時的嘗試失敗了。
惠沒能因此進入咒靈的結界。
於是地麵倒映著月光的積水,也就自然而然被拋之腦後——反正天氣那麼熱,過段時間就會自己蒸發掉了。
一開始,惠沒覺得會出什麼事,畢竟這灘水他也踩過。
這不是入口。
他本以為是這樣的。
然而……
剛剛被濺起的積水,泛起的漣漪還未平靜。
裡麵倒映著的皎潔且明亮耀眼的圓亮,也在隨著漣漪搖晃著。
毫無征兆的。
滴答。
耳邊傳來了水滴落下的清脆聲。
與此同時。
“……!!!”
咚咚——
心跳猛然加速,敏銳的神經在叫囂,惠睜圓了眼睛,下一刻,他猛然回頭,毫不猶豫的朝萩原伸手,牢牢拽住了對方的手臂。
滴答。
水滴聲再次響起。
眼前的景色一花,那皎潔的圓月,也在刹那間變得無比巨大又詭譎。
。
月球是不斷繞著地球轉動的。
月相也因此而每時每刻都在變化著。
而月相的變化,類似於一條拋物線——那存在著一個絕對的頂點。
也就是所謂的“最圓時刻”。
一般來說,隻有在中秋·月見節的時候,才會有專門的機構或天文愛好者去計算月亮的最圓時刻。
他們會精確到小時,甚至是精確到分鐘、秒數,然後迫不及待的打卡慶祝。
當然。
這種變化,普通人很難用肉眼觀察到,但那似乎也並不影響相關愛好者的狂熱。
隻是在非月見節的時候,基本沒人會去算本月的最圓時刻——因為沒什麼太大意義,普通的月圓日每個月都有。
惠不會算。
換句話來說,年僅11歲的他在今天之前,從未關注過所謂的“最圓時刻”。
所以他一時間不明白——剛剛到底是觸發了什麼,才讓結界的入口猝不及防且不合時宜的出現。
明明之前我也做過一模一樣的嘗試,甚至先後兩次也就隔了十來分鐘而已!
為什麼剛剛失敗了,而現在突然就成功了?
思緒在快速運轉的惠靠著經驗與直覺,隱約猜到了可能的原因。
是因為……時間不對?
現在是淩晨一點四十七分。
不規律的數字。
但這個時間,應該有什麼特彆意義。
將其記在了內心,惠神情慎重的將手機快速收回,然後快步的把萩原先生擋在了身後。
比起反應迅速的惠,萩原研一著實是愣了好一會。
“我是在……做夢嗎?”
他喃喃著,朝四周張望著,腦子一時間都仿佛死了機。
我是不是在聯誼會上直接醉暈過去了?
從聯誼會結束後到現在的所有事,是不是都隻是我在做夢?
所以我突破極限和記錄,完成一十樓衝刺成功也是假的?
但是剛剛喘不過氣的痛苦也太真實了吧?我現在都還有點腳軟肺痛的欸。
……四周的環境變了。
從封閉的酒店天台,變為了潮濕的石壁和枯竭的湖泊。
枯竭的湖泊水位不高,深度像是小溪一樣,僅僅覆蓋過了兩人的腳麵,而且很清澈,能清晰看見地下的沙泥。
但是湖泊很大。
相對而言很大。
四周圍了一圈的石壁,沒有出口,而石壁圍著的內部,全部都是淺淺的水麵,沒有一寸空地。
而水麵的正上方——無比碩大卻莫名帶著一絲陰森感的圓月,高高掛在天際。
那月光太過明亮。
以至於下方的水麵,都覆蓋上了一層明亮的銀白光輝。
很是詭異。
但詭異中,卻又帶著一絲神秘的吸引力。
萩原研一沒忍住,伸手死死掐了自己一把。
他瞬間就“嗷”出了聲。
很好。
不是做夢。
萩原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本能的想要將擋在自己麵前的小少年護住,並摸出手機,看看有沒有信號求援。
然而惠避開了。
“萩原先生。”
黑發綠眼的少年輕聲喊道。
萩原看著手機屏幕上無信號的提示眉頭緊皺。
但在聽見少年的呼喚後,還是第一時間露出笑容,安慰他眼裡更需要保護的孩子:
“怎麼了?彆害怕,小惠,沒事的,我陪著你呢,我會保護你的,總之……你彆離我太遠喔。”
惠搖搖頭,拉開了幾步距離。
他很是愧疚:
“今天真的非常抱歉。”
“沒想到會連累你那麼多事,給你添麻煩了,下次任務的時候……我一定會更加小心謹慎的。”
“不過請放心,萩原先生。”
“我絕對會平安帶你出去的。”
少年平靜的說著,隨後微微扭頭,看向湖泊水麵的中央。
中央處,那淺淺水麵的月亮倒影中,忽然伸出了一隻巨大的手。
龐大又猙獰的手。
——擁有仿佛壞死般的暗紫皮膚、像是人一般的枯瘦細長的手腳,以及巨大又乾癟的野獸頭顱。而頭部那如七星鰻般滿是密密麻麻尖齒的嘴巴和頭顱上數十個瘋狂轉動的眼球,無時無刻都在詮釋著可怖。
和昨天在詩織夫人房間裡遇見的咒靈一模一樣。
隻不過本體的大小,要比昨天遇見的分|身大上兩倍。
而在怪物從倒影中爬出來之後——
潔白的圓月,驟然變成了深紅的血月。
腳下清澈的湖泊,也漸漸化為了如同血液般腥臭粘稠的液體。
嘶吼的怪物,無數的眼球與滿是密密麻麻尖齒的嘴巴,齊齊對準了前方的兩個人類。
萩原研一定定看著這一幕,腦袋一片空白。
……克蘇魯神話原來是真的嗎?
……他感覺他的San要被清空了。
要快點帶小惠逃走才行!
但是往哪裡跑?
這四周都是石壁。
不,彆猶豫了,總之帶上那孩子。
那個怪物,絕對下一秒就要衝過來了!!
心臟在加速,生物麵對異形的本能恐懼讓他指尖微顫,萩原剛想要將少年扛起來逃亡——猝不及防的轉機,讓他大腦再次因為震撼而死了機。
“玉犬!”
黑發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把礙事的短袖外套脫掉了。
露出一身修身的勁裝,惠雙手交疊,黑與白的矯健狼犬從黑影中浮現。
“萩原先生,請離我遠一點,然後跟緊玉犬它們。”
“勞煩你再忍耐一下。”
“很快……就會結束了。”
召喚了式神後,和咒靈相比顯得無比小隻的少年微微曲起脊背,他足弓迸起,肌肉蓄力,下一刻,如離弦之箭般驟然衝向了咒靈。
仿佛變成血池般的淺淺水麵,頓時泛起了一個又一個的漣漪,水花也漸起了無數。
無數個輕巧敏捷的翻越,少年頻頻避開了咒靈龐大的爪子與厚重身體的翻滾壓迫。
如貓一般,他找準機會落地起身,回過神就出現在了咒靈身後。
惠腳背向下,深入影子內忽地一挑,
一把超過兩米的大薙刀,就這麼帶著破空的氣勢被挑出。
——然後翻滾著,硬生生在咒靈身上撕裂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斬傷!
在咒靈的咆哮中,少年反手握住了大薙刀的長柄,隨後,他以腰和大腿為核心,調動全身肌肉發力,毫不遲疑地又接了一個乾脆利落的橫掃。
咒靈的雙腿被斬斷了。
連帶著腥臭的通紅水麵,也被刀風斬出了一道道波浪。
萩原研一目瞪口呆。
他難以置信的揉了好幾遍眼睛,然後低頭和身旁兩隻大狗對視了一會,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萩原:……我好像知道那孩子手上的繭子是怎麼一回事了。
“這個咒靈的個子真是太大了,皮膚又硬,真麻煩。”
惠自言自語著。
因為身高問題,他並不是很喜歡用長兵,隻是麵對這種體積差距過大的咒靈,長兵顯然要比短兵要有優勢。
“不過……”
儘管斬斷了咒靈的腿,但是對方的修複速度極快,除此之外,沒有了腿,咒靈還有一雙危險又鋒銳的爪子。
咒靈幾乎是瞬間就想要轉身反擊。
而早有預料的惠早就率先高高躍起。
他用咒力強化四肢,接著全力將薙刀刺穿咒靈的身體、將其釘在地麵。
……力氣還是不太夠,釘的不太穩。
如果是大黑的話,大概能夠直接把整個刀柄都沒入地麵吧。
翻身落地的惠不太甘心的想著。
雖然比不上,但這個狀況……也已經足夠用了。
“如果是在外麵,大概反而會比較難打,但在結界裡,狀況就不同了。”
“這一地的水,和我家孩子的相性可不太好。”
惠低語著,隨後輕快的返回了萩原身邊。
在對方茫然的目光下,惠抬手,腳下的黑影驟然湧出、擴散。
仿佛化為了實體一般,將他們一人四周的液體都隔離了出去。
咒靈在自我修複,在掙紮起身。
但是。
惠:“鵺!”
一隻形態類似於貓頭鷹的大型人麵鳥式神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鳴叫,迅疾的從空中飛過。
伴隨著刺耳的電流聲,紫色的雷電附著在人麵鳥的每一片羽毛上。
下一刻——
越發濃鬱的雷,在人麵鳥的俯衝襲擊下,於咒靈身上炸響。
轟!
雷霆霹靂接連不斷。
像是點燃了炸藥的火線般,紫色的電流迅速遍布整個腥紅的水麵,在震響中,攜帶著咒力的雷徹底燒毀了咒靈。
哢嚓……
空中的不祥紅月,與結界一同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