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生年屬於那種平日裡叫嚷聲最大,遇到事躲得最快的人,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坦然地就將左右的事情全都抖摟出來,這樣很符合他這個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風。
誰都不想突然之間死於非命。
他道:“賀蘭筠死後,我就更不敢將這事說出去,一直憋到了現在。”
防風:“你口中的賬本在哪裡,監州,還有其他幾位州同,以及州判,有哪些是參與其中的?還有那位紀平倉,可曾收取你們的賄賂。”
如今這紀平倉成了防風重點關注的對象,若這人真與西州叛軍有關,此時必須防著他。
“賬本都在我家。”陸生年道:“監州大人並未參與其中,他這個人心眼子多,嘴巴不嚴。”
防風: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些什麼?
怎麼聽好像都是在說你自己吧。
張中諭:“……”
陸生年倒沒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監州這個人吧心眼子賊多,但是都些雞毛蒜皮的心眼子,夫人出身武將世家,身上是有軍功在的,根本瞧不上這些京州貴女,和內院這些夫人們的關係一點都不好,監州沒事也愛四處監察巡視,很招人討厭。”
那可不嘛……
張中諭不得不讚同這話。
許監州身為一州監察,一天小嘴叭叭,眼睛四處亂飄,整個人跟幽靈一樣到處亂竄,什麼都要管,什麼都要說,偏偏他權力還大得不得了,官員能否順利升職加俸祿,還取決於他的意見,他說不能升那就不能升,連知州沈塬輕易都不去招惹他,生怕他一封奏書整到天巡院或者是吏部,躲他就跟躲瘟神一樣,誰想沒事靠近他。
監州統領的監察署,抓的就是官員違紀違規,抓到了上報他是有年俸獎勵的。
所有和監察有關的職位,在任何地方都不討人喜歡,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被監察當炮點了。
被他抓到違紀扣年俸,一石一石地扣,年俸再多都遭不住扣。
從他的語氣中,防風都能感受到他的怨念。
看來這監察在哪裡都招人討厭。
防風問:“其他人呢?”
“和我們司戶署有關的都參與了。”
防風:“……”
這也就是說戶司相關的州同和州判全都參與了,蛇鼠一窩。
防風真的不知道查到最後,這中州官場還剩下幾個官員是清白的。
紀平倉也參與其中,稍微有那麼點奇怪。
防風道:“紀平倉可能與西州叛軍有關,又參與你們糧稅賄賂一事,他有這麼大的膽子嗎?”
想到紀平倉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將事情查個一清二楚,他查個鬼啊。
自己就參與其中,自己查自己,有點說不通。
防風問:“他是本身就知道此事,還是和張中諭一樣,是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上了你們的賊船?”
要是沒記錯,這紀平倉出身北州,家裡也是軍戶出身,與西州的關聯就是他父親跟著當時的忠誠王一行人前往西州平亂,多年前北州暴/亂他家也是出力的那一個,他怎麼會和西州叛軍扯上關係?
紀家軍當年在西州平亂損失慘重,在北州一直有文哥武紀的說法,紀平倉是小時候騎馬跌落,傷了一隻胳膊,雖然日常不受影響,但是拿不起弓箭舞不了刀槍劍戟,無法入軍營,這才從武轉文。
陸生年道:“這我也不能確定,但她夫人是實實在在地收了我們的賄賂。”
“他夫人什麼身份?”防風一時沒想起來。
陸生年道:“也是軍戶,中州北府桑家。”
“桑家……桑家軍?”
陸生年點頭,倒是沒想到防風還知道桑家軍,防風最多不過二十歲,而西州平亂是三十年前,桑家軍現在已經改稱紅纓軍,並且已經不再由桑家掌控,而是被編入北府駐軍。
他們手中的槍前的穗是紅色的,因此得名紅纓軍。
陸生年道:“當年桑家在西州平亂時功過相抵,是西州平亂後唯一一個沒有受到嘉獎的軍隊,紀平倉的夫人就是出身桑家,並且是有過失的那一脈嫡係。”
也正是因為在西州平亂中出了問題,桑家也因此沒落,桑家的兒郎官職都不高,不複當年的輝煌,即便他們要加入西府三軍與西州抗衡,三軍也不願意給他們太高的職位。
當年桑家左翼軍被安排在衝山埡口,任務是讓他們拖延時間,給其他軍隊爭取時間可以繞後截住叛軍的退路,將叛軍消滅在衝山峽穀中,結果桑家左翼軍麵對叛軍時退縮了,不少做了逃兵,輕鬆讓叛軍衝開埡口提前入穀,導致繞後的部隊後援跟不上,先行抵達的南州崇領的崇家軍,以兩萬兵力在衝山峽穀與七萬叛軍正麵衝殺,全軍覆沒。
桑家右翼軍抵達戰場時遍地都是崇家軍的屍體,他們沿路追擊邊追邊戰,兵力折損七成也沒能擋住叛軍南下,右翼軍最後返回北府時就剩下不到一成兵力。
左翼軍當了逃兵導致戰局落敗,處死了帶頭的逃兵和主將,右翼軍主將全都戰死,桑家血脈所剩無幾,論功行賞時看在右翼軍死戰到底的份上對桑家不罰不賞。
防風聽到紀平倉的夫人是左翼軍的後代,覺得有些奇怪。
“紀家軍在西州損失慘重,他夫人這一脈在西州平亂時是逃兵,他怎麼會娶她呢?”
雖說紀家軍傷亡嚴重與桑家左翼軍無關,但桑家左翼軍也確確實實導致西州平亂沒有完全成功,若是尋常人不在意這事倒也說得過去,紀家這樣的身份怎麼會毫不在意。
陸生年搖頭,“這是他們夫妻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換做任何人都會疑惑不解。
防風不理解,“這桑家左翼軍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她還能嫁入紀家嫁給紀平倉,不應該小心謹慎,還敢收賄賂……”
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陸生年:“隻有她自己清楚。”
陸生年又道:“這與劉家合作偷田分成收賄一事,已經有二十多年近三十年的時間了,這些年裡中州來來去去的官員不在少數,若真一筆筆查清,隻怕如今朝中有三成以上的官員都不乾淨。”
這些年不斷有官員調離中州,不斷有官員調入中州,亂七八糟地調任,官員四處分布,有的升遷,有的平調,還有來鍍金返回京州的,是一個非常龐大的關係網。
陸生年說:“我所知道的,能夠追溯到的,隻有杜海亭,至於杜海亭之上的人是誰,與劉家合作偷田然後將事情一步步發展到今天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誰我也不清楚。”
偷田這事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陸生年在中州一共也就待了八年的時間,已經牽扯出前任尚書房秋景了,再往上追根溯源,防風真的不知道要牽扯出誰來。
這麼下去,勝國還能剩下幾個官員?
陸生年問防風,“大人,我提供的這些情報,可有價值?可夠饒我不死?”
“夠了。”防風心說,這豈止是夠了,簡直是夠夠的了。
防風十分頭疼,一個中州受賄案,牽扯出了這麼多人。
北州紀家,東州薛家,京城房家,京州杜家,還有一個可能牽扯其中的戶部尚書孔笑言,如今又牽扯出罪臣桑家左翼軍後代。
現在他真的覺得這個調任製度就是在養蠱,根本不知道養出了一堆什麼東西。
無論是動哪一個家族,都得朝野動蕩,何況是這麼多家族一起動!
防風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走出審訊廳,看著外頭即將落山的太陽,防風的頭有些暈。
他回身警告張中諭和他的夫人,“回去把你們的嘴都閉緊了,泄露一個字,我都保不住你們的命。”
兩人瘋狂點頭。
“大人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惠明蕎也忙說:“我也會守口如瓶。”
防風和刑訊官往回走,回客棧去見霜風他們。
之前他擔心這些人不開口,什麼都問不出來,這下問出來太多東西,以至於他都不知道怎麼和他們開口了。
刑獄到官驛不過兩裡路,他少說歎氣五百次,走兩步歎一口氣。
信息爆炸,刑訊官都不知道說什麼,此時不說才是最正確的。
麵對如此大量的信息,防風的思維已經徹底混亂,不知道從哪說起。
疾風在門口遇到他,與他打招呼,他直接掠過了疾風。
疾風:“?”
聽他歎氣,疾風以為他沒收獲。
上去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知道防風很希望自己能夠做出一番成績,得到重用。
手剛搭在防風的肩膀上,就被他一個過肩摔在了地上,直接鎖喉,差點沒把他掐死。
看清了眼前的人,防風脫口而出:“你有病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