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昨夜我讓人殺劉全, 你為什麼什麼都沒說。”
難得今夜有時間,接下來他們又要去霖開城,今夜不問清楚, 下一次就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知道。
庭淵沒想到他會在今夜這樣的一個氣氛下,問起這樣的事情。
既然問了,他也會給出一個答案。
庭淵反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覺得這些官員對聞人政做的事情正確嗎?”
“當然不正確。”伯景鬱毫不猶豫地回答。
庭淵點了點頭, “他們為何要殺聞人政?”
伯景鬱:“因為聞人政威脅到了他們的利益。”
“非常正確。”
伯景鬱笑了一下。
“那昨夜你為何要殺劉全?”庭淵看著他,眼裡沒有什麼情緒,非常平靜, 聲音也很平靜。
“因為他威脅張吉, 阻攔我們查案。”
庭淵:“所以該殺?”
伯景鬱點頭, 反問庭淵:“難道不該殺嗎?”
“他的一句話,對我們調查案件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他道:“我不認為劉全昨夜的那句話, 足夠讓他被殺,你是破案心切。如果昨夜說出這句話的人不是劉全, 而是曾矗,你會斬殺曾矗嗎?”
伯景鬱思考了一下,說道:“會。”
很顯然他們兩個在這件事上的觀點是完全不一致的。
庭淵:“我們有著完全不同的思想觀念, 你的身份和地位以及你接受的思想教育與我完全不同,在你接受的教育裡,所有人都該臣服於你, 而我接受的教育是人人平等, 即便再與你爭吵一次甚至是十次,依舊改不了什麼。”
伯景鬱:“所以你很平靜地接受了?”
庭淵搖頭:“不,我並沒有接受,如果我接受了, 那麼我就不會與你在這裡說這些,我隻會輕輕一笑,然後說:他確實該死。”
伯景鬱聽著他的話,突然笑了,庭淵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他一向很理智,即便是咄咄逼人的時候,他也不是胡亂發脾氣,邏輯始終是清晰,每一句話都是能站得住跟腳的。
隻有在浮光縣那晚,他和他們死磕到底,直接將自己氣暈過去,此後即便是意見不同,他也隻是據理力爭。
伯景鬱:“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冷靜得可怕。”
他自詡冷靜,可隨著案件調查深入,很多時候他也不能完全做到冷靜,庭淵從頭到尾都保持冷靜,就好像他沒有情感情緒。
偏偏浮光縣那晚,他又見過庭淵情緒爆發的樣子。
庭淵:“這不是冷靜,隻是我看透了,一個笑話聽第一遍你可能會因為新鮮感覺得很好笑,第十遍你可能就會覺得有點好笑,因為你知道笑點在哪裡,第一百遍你也能講時就會覺得不過如此,等到一千遍的時候,你就不會再笑了,一萬遍的時候你會心生抵觸覺得這不是笑話,已經聽得惡心了。等到十萬遍的時候,不會再有任何情緒,因為你已經麻木了。”
“為什麼我總覺得你有不屬於你這個年齡的經曆。”庭淵不過是比他大了半歲,卻好像什麼都看透了看穿了一樣。
“我和你說過,我其實來自另一個世界,並不屬於這裡。”
之前伯景鬱一直覺得這是個玩笑,那麼此刻,他終於意識到,這可能不是一個玩笑。
庭淵抬起雙臂又放下,“因為我被困在了這具身體裡,在一個不屬於我的世界裡,所以我和你有不一樣的思想,和你有不一樣的經曆。”
伯景鬱看著庭淵,這對他來說有點超出認知範圍了,“我一直以為你在開玩笑。”
庭淵笑了一下,“有時候我也會覺得這一切像是玩笑,會不會我隻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我還是原來那個我,而你們都是我的夢中人。”
“很辛苦吧。”
伯景鬱問他。
“嗯?”庭淵看向他,伯景鬱說出這樣的話,有些超乎他的意料,“我以為你會想要問我一些彆的事情。”
伯景鬱聳了聳肩:“不管我問什麼,你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原來我在你的身上看到的孤獨不是錯覺,而是你真的很孤獨。”
庭淵笑了笑,“我確實很孤獨,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最後的幾個字聲音越來越輕。
伯景鬱看到他的眼中泛起眼淚,頃刻之間眼淚就順著臉上滑落,一切快得庭淵臉上的笑都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他的心被狠狠地揪了起來。
為什麼我看到你難過,也會如此難過?
庭淵快速伸手抹掉了自己臉上的眼淚,若無其事地說:“但我相信我會回去的。”
伯景鬱還在想該怎麼安慰他,他就已經收拾好自己的情緒。
微啞的聲音和紅了的眼眶在提醒伯景鬱剛才發生了什麼。
庭淵的情緒收得實在是太快了。
“你站在你的角度你的立場,做出你認為正確的事情,我也有我的角度我的立場,我知道我改變不了什麼,所以我不想批判你,做是你的權利,不認可是我的權利。我的力量很微弱,但我會儘可能地守住自己所認為的正義。我的能力有限改變不了這個世界的規則,但我會儘力而為,哪怕讓一個人享受到公平的待遇也是值得的。程序正義,律法正義,結果正義,在我眼裡都很重要。”
庭淵選擇尊重伯景鬱,不再讓他按照自己的標準去做事情。
他們接受的教育不同,思想不同,讓伯景鬱按照他的道德標準做事,確實很為難伯景鬱。
但尊重不代表認可。
對於伯景鬱隨意殺人行為,他依舊不能接受。
伯景鬱認真地聽完庭淵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其實你也在追求程序正義,也在追求律法正義,同樣也在追求結果正義,隻不過在某些方麵寬於待己嚴於待人。”
伯景鬱想替自己辯解。
庭淵製止了他,“我不是想以此來批判你,你不必緊張。”
伯景鬱放平了心態。
庭淵道:“我們經曆了這麼多案子,搜集了這麼多證據,不就是為了確保證據真實有效,不偏聽偏信,不造成冤假錯案。如果你不追求程序、律法、結果的正義,你就不會調查聞人政的案子,不會核查證據的真實性,如果你不在意這些,大可直接將他們都殺了,何必這麼辛苦做這麼多調查尋找證據,我想你心裡還是願意維護程序、律法、結果的正義。”
伯景鬱點頭,庭淵的話說到了他的心坎裡,“我不希望有人冤死。”
庭淵:“我相信你,所以我願意和你說這些。”
伯景鬱懸著的心徹底放下,庭淵沒有和他想的那樣與他爭辯,浮光縣那晚的事情也不會再發生。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上行下效。”
“當然聽過。”
庭淵:“你做了什麼,底下的人就會效仿你做什麼,你自己開了特權,底下的人也會開特權,並不是說違法犯罪的人不該殺,而是要遵循程序正義。如果程序不正義,就容易出現冤假錯案,聞人政這個案子就是很好的例子。”
伯景鬱想要還聞人政一個公道,讓那些害他的人都能付出代價。
這些庭淵都看在眼裡,也非常讚賞他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