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工:“我們西州耕種條件不好,水產倒是豐富,沿岸的百姓多以捕魚為生,我們這些不靠海的,多以野菜糧食野果和山中的野味混合果腹。”
另一位說:“據我聽人說,朝廷明年發給西州的糧食,十之八九都會被我們西州的叛軍劫走,可我們常年往返西府往西州的路,從未在路上遇到過西州的叛軍,這些叛軍是真實存在的,還是有人從中中飽私囊把罪名推給叛軍,誰也不知道。”
“何況西州大部分地區都是官府掌控,隻有很小一部分原始山林才歸叛軍掌控,叛軍是如何突破重重包圍來劫搶糧食的。”
伯景鬱也覺得其中有蹊蹺,“大哥所言有理。”
農工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趕忙擺手:“小哥就當我滿口胡謅,莫要放在心上。”
伯景鬱知道他是怕惹禍上身,立刻道:“大哥放心,我今日什麼都沒聽到,不過是與大哥嘮了兩句家常。”
農工起身道:“多謝小哥,希望小哥的兄長身體能夠痊愈。”
隨後他們穿過官道,去了路外的農田裡繼續乾活。
伯景鬱看他們這樣,眼底一片悲涼。
庭淵見他狀態不對,也沒多說什麼,眼下還有外人在場,很多話他們也不方便說。
涼棚的高湯麵口感一般,庭淵不想浪費糧食,將麵吃完了。
他與伯景鬱順著官道邊緣步行,太陽太大,兩人撐著一把傘緩慢地走著,侍衛趕著馬車跟在他們身後。
伯景鬱望著農田裡正在割麥子的農工,與庭淵說:“若我們沒有出城來著路邊坐一坐,與這些農工聊家常,這些事情,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我現在才知道我出京以後一路敲敲打打地沿路擺道的行為有多傻。”
庭淵道:“你年紀小,學到的東西都是理論,理論與實際不同,倒也不能怪你。”
伯景鬱歎氣:“我越發覺得,這官場問題很大。”
庭淵:“水至清則無魚,小至個體經營的生意,大至國家官場,有上下級關係的地方,都會出現這種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的問題。”
伯景鬱出京以前,從沒想過官場會是這樣的。
庭淵道:“你從前在皇城,那是天子腳下,背地裡的陰暗絕對不會擺到台麵上,大家打的都是明牌,京州之外五州,距離皇城太遠,距離天子太遠,一州之長就是土皇帝,無可避免的官員之間就會形成派係從中獲利。”
沒有哪個政體是從上到下完全乾淨的。
伯景鬱的想法太過於想當然,就像公司的老板希望每一個員工都能乾乾淨淨認認真真,拿出自己的全部精力做好所有的事情,太過於理想化,就會與現實背道而馳。
人心是最難預料的東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一個黑暗的環境下待久了,慢慢地就會適應黑暗。
伯景鬱輕笑一聲,笑自己自以為在皇城學業多年,能夠麵對自己所遇到的一切問題,可事實卻是很多問題都超出了他的預料。
“你說他們到底怎麼敢的?”
庭淵:“政治體係存在漏洞。”
伯景鬱想不明白還有什麼漏洞?為了防止官員形成派係,官員上任幾乎都是背井離鄉,升職調任也都會遠離原來的官場,三院每年組織巡邏不計其數,可依舊不能發現他們的問題。
就像這次發現農神鼎,不僅中州官員沒有上報過,就連巡查的官員也沒有上報過。
“總不至於三院叛變。”若真是三院出了問題,那問題可就大了。
庭淵搖頭:“不見得就是三院出了問題,我們發現農神祭有問題是非常偶然的事件,若非丁嬌兒的死,我們也不會追到農神鼎去,不追到農神鼎我們就不會發現農神鼎裡的糧食不見了,也就不會引出後麵的劉宗,不抓劉宗我們又怎麼會知道這農神鼎背後還有中州官員的事情。”
“再者目前我們來西府追查聞人政的死,聞人政與糧食有關,我們對糧食的關注本就要遠超常人。”
他這麼說,伯景鬱覺得也有些道理。
隻是現在還未真的查到聞人政的死,就已經查出了這麼多事情,繼續往後查聞人政的死,不知道又要牽扯出多少東西。
他第一次感覺到無力,“我這樣的身份,都對這背後的勢力感到毛骨悚然,可想那些普通的官員在他們的威壓下,都遭遇了什麼。”
作為勝國僅次於榮灝的人,他無疑是尊貴的,享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可麵對中州,他感覺這背後有一隻大手,將整個中州的天遮蓋了起來。
庭淵能做的也就隻有陪著他探尋真相,他沒有上帝視角,中州官場裡到底隱藏了什麼他也無法推測出來,“做好最壞的打算。”
伯景鬱長歎一聲,“若榮灝知道這一切,隻怕心裡會更難受,養出這麼一群東西出來。”
庭淵:“幸運的是你還想管這件事。”
若伯景鬱是個草包王爺,什麼都不管,不為民生,隻顧自己享樂,那對於老百姓來說才是真正的災難。
來到這個世界,身處封建王朝,庭淵能夠想象到這個世界會有多黑暗,權力之下的百姓生活能有多艱苦。
能想到和親身體驗是兩碼事。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國家的掌權者不是草包,即便所做一切出發點都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權益,可最終獲利的是百姓,他們沒有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而舍去百姓的利益。
庭淵不知道勝國的君主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但此時站在他身邊,為百姓憂心的伯景鬱,改變了他對封建王朝權貴的認知。
若說之前他同意跟隨伯景鬱遍巡六州是哥舒用書籍和學院擴張換來的,那麼此刻他站在伯景鬱身邊則是自願的。
雖然他們有著不同的階級,不同的思想,不同的成長環境,可如今他們有著同樣的目的,那就順著聞人政這條線查下去,若官場腐朽,最終遭殃的是百姓。
庭淵本著這裡的百姓不是他要守護的百姓,一直不願意融入這裡,一直在俯瞰眾生,一直覺得自己是紅塵看客,從沒有想過自己要做一個拯救世界的大人物。
即便是現在他的想法主體仍舊沒變,他不想入朝為官,也不想成為什麼名留青史的大人物,從前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封建糟粕,政權應該被推翻,百姓應該當家做主,在這個世界生活久了,見了百態,想法也有了一些轉變。
無法做到跳過思想解放的過程直接得到結果,比起他認為百姓應該當家作主,封建政權不該存在,當下百姓最需要的,才是最重要的。
百姓想要的隻是吃飽,穿暖,父母健康,孩子快樂可以有書讀,將來能考取功名跨越階級吃上管家的飯。
百姓並未覺得自己在被權貴壓迫,他們默認了階級的存在,甚至底層的百姓根本不關心誰是他們的君主,隻要能讓他們吃飽穿暖,那麼這個君主對他們來說就是好君主,就值得他們追隨。
作為一個現代人,以看待中國幾千年政權更迭曆史變遷的眼光來看待這個朝代的情況,想當然地以自己的視角和看待事物的眼光認為他們在被壓迫,被剝奪平等的權利,被剝奪讀書的權利。
可若不解決百姓溫飽的問題,生死都成了他們當下燃眉之急,又怎會有人去追逐理想,追逐學識。
即便是如此,庭淵仍沒有想過要做拯救萬民於水火的那個人,他知道自己擅長什麼,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力,能做多大的事情。
他道:“無論你出於什麼樣的目的代天巡狩,但你想要為百姓做事的這份心是真的,我會儘我所能地助你一臂之力。隻要你不放棄百姓,我就不會放棄助你。”
一路走來,伯景鬱始終覺得他和庭淵之間有隔閡,但在這一瞬間,他感覺到隔閡消失了。
伯景鬱看向庭淵,這個並不比他大多少的少年,身體柔弱得一陣風刮來他都站不穩,內裡卻好像有著無窮無儘的力量。
庭淵:“從前我是為了和哥舒的約定助你,現在開始,我為天下的百姓助你。”
伯景鬱看庭淵的眼神無比堅定,他的心中更是充滿力量,望著遠方農田裡豐收的稻穀,他道:“我定要將中州背後的勢力連根拔起,要讓西州的百姓不必背井離鄉也能夠吃得起飯,讓中州的每一位踏實肯乾的官員不受威脅,敢於放開手腳去為百姓做事,爭取讓每一位百姓都能夠安居樂業。”
“貪官也好,汙吏也罷,我要讓他們統統現出原形!受到應有的懲罰。”
聽著伯景鬱慷慨激昂的言辭,庭淵想,這或許也算求同存異的一種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