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淵想到之前還有個大公子,問:“那被趕出去的大公子現在與你們還有聯係嗎?”
提起這個大公子,乳娘的情緒異常地激動,“隻有這大公子是最有理由殺害我們家公子的人。”
“因為表姑娘?”庭淵猜測。
乳娘搖頭,“不,不是表姑娘,而是因為家業。”
庭淵問,“這幾人之間門到底有什麼樣的恩怨糾葛?”
乳娘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都是孽緣。”
隨後她開始講起幾人之間門的恩怨情仇。
“當年我表姐與姐夫結婚多年都沒有自己的孩子,老夫人不滿意我表姐生不出孩子,便想讓我表姐夫休妻,娶了她的侄女做繼室,我表姐夫與表姐恩愛情深,不願休妻,便主張從旁支過繼了大公子蘭招,夫妻二人當作親生的兒子,無微不至的照顧著蘭招,蘭招三歲那年,我表姐突然得上天眷顧有了身孕,十月懷胎生下了公子蘭玉,老夫人見我表姐有了自己的孩子,便不喜歡蘭招,想把蘭招給旁支送回去,表姐表姐夫不忍心,便將蘭招留了下來,仍舊好生照顧,視如己出。”
“這表姑娘便是當年老夫人想要給表姐夫做繼室的女子嫁人後所生,隻可惜那女子命苦,夫家不滿意她生的是個女兒,要求她生兒子,兩年連懷四胎,兩胎未足三月便小產,一胎出生未滿月便夭折,餘下一胎不足十月便生產,耗儘了那女子的元氣,生了一個不足月的男嬰便血崩而亡,老夫人覺得是她侄女沒能嫁給我表姐夫,才導致她紅顏薄命,那女子的丈夫也在那一年夏天捕魚時墜河身亡,她婆家不喜歡女兒,便起了將表姑娘丟掉的心思,老夫人的母親也在那時去世,回家奔喪得知那一家人的心思,便將她帶了回來,當時那家人見老夫人要帶走表姑娘,想拿他們的孫兒換表姑娘,讓他們家孫兒過上好日子,老夫人當時就拒絕了。”
聽到此,庭淵覺得這表姑娘也是個苦命的人,她娘更是命苦。
這世道,總是對女子不公,對女子要求苛刻。
生男生女,又不是女人能夠決定的,即便夫妻之間門不能生育,也未必就是女子的問題,卻總要把一切罪責往女子的身上推。
將古代社會的醜陋及對女子的壓迫體現得淋漓儘致。
兩年四胎,那是庭淵想都不敢想的,即便是小產兩胎,一個夭折一個早產,也能從時間門上推算出來,懷孕的時間門非常接近,完全是無縫銜接,這樣的情況下,怎麼可能身體不虧空。
“老夫人本就不喜歡蘭招公子,就是因為過繼了他,我表姐才沒被休,那姑娘無法嫁給我表姐夫,而我表姐後來又生出了孫兒,老夫人怪罪不了我表姐,便將一切罪責都怪在蘭招公子的身上,她將蘭招公子接在身邊,對蘭招公子很不好,一直想等蘭招公子出錯將他趕走,小公子小時候很活潑,總是犯錯,老夫人從不肯責罰小公子,都是責罰蘭招公子,導致蘭招公子對小公子心生恨意。”
庭淵:“……”
可見家裡有明事理的老人是多重要的一件事。
被過繼過來也不是蘭招主動要求的,他小小年紀為什麼要承受這些?
庭淵:“這老夫人為何如此固執?一定要讓她的侄女嫁給你的表姐夫?”
乳娘搖頭歎息:“我表姐與表姐夫的親事是曾老太爺在世時就定下的,我表姐祖上也曾富裕過,後來西府天災家道中落,老夫人便瞧不上我表姐,她這侄女曾在她跟前寄養過幾年,而她向來是偏袒自己的娘家人,娘家落魄一大家子親戚全靠她接濟,老爺子與她感情還算不錯,一直默許她的行為,從一開始她就不想我表姐嫁入他們家,奈何我表姐夫對表姐一見鐘情,而老太爺對我表姐這個兒媳也很滿意,她拗不過兩人這才同意我表姐進門,從表姐嫁入他們家開始就處處遭刁難,一直就是個惡毒的婆婆,新婚幾年我表姐都沒能有孕,她便更是百般刁難。”
以前在基層實習,沒少遇到這種事情,婆婆處處刁難兒媳,對兒媳各種不滿意,還總愛擺婆婆的款。
庭淵很難理解這老夫人,更是想到了自己的一些不好的記憶。
他媽媽在他小時候也經常被他奶/奶刁難,父母是自由戀愛,外公這邊沒什麼深厚背景,兩人都是老師,奶/奶一直瞧不上他媽媽的出身,他聽外公說過,奶/奶當時根本看不上他媽的出身,想要他爸娶一個海歸小姐,在他父母那個年代,海歸是個香餑餑,奶/奶一直覺得他媽媽配不上他爸爸,也是處處刁難,在庭淵的記憶裡,對奶/奶的印象非常不好,不喜歡他媽媽連帶著也不喜歡他,小孩子從來對大人的反應都是很敏感的。
在庭淵的記憶中,小時候隻要有奶/奶在,他們家裡就總是雞飛狗跳,以至於後來父親升職,單位分房他們獨立出去住後/庭淵最討厭回爺爺奶/奶家,過年的紅包每次都是他的最薄。
他爸因為工作的原因常年不著家,對於家裡的矛盾根本不管,即便是知道也總是和稀泥,孫子這一輩長大了,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業,庭淵選擇做刑警,每每家裡聚會都要被拿出來說沒前途,說他不如誰不如誰,總要被奶/奶拿來與其他孫子做比較,還總說他沒良心一點都不孝順。
聽著乳娘說這些,他是很能共情,想到自己過去和父母的處境,心中仍舊會覺得堵得慌,這個坎或許他這輩子都過不去,會一直記在心裡無法與奶/奶和解。
“表姑娘從小與我家公子和蘭招公子三人一起長大,從小老夫人就給他們灌輸表姑娘會嫁給我家公子做夫人的思想,我家公子比二人小幾歲,隨著年齡見長,表姑娘與蘭招公子暗生情愫,被老夫人給看出來了,老夫人一直不肯為表姑娘婚配,就是因為當年表姑娘的母親沒能嫁給她的兒子,想要表姑娘嫁給她的孫子,即便知道表姑娘和蘭招公子互相喜歡,她還是要拆散二人,為蘭招公子選了一門親事,蘭招公子不願意,老夫人就逼表姑娘讓她不要忘了自己對她的恩情。”
乳娘同為女人,她也知道老夫人的心思,知道老夫人在想什麼,即便是現在說起過去那些事情,仍舊覺得荒唐,“表姑娘感念老夫人的恩德,拒絕了蘭招公子的心意,蘭招公子因從小被老夫人區彆對待,加上老夫人阻撓他與表姑娘的感情,鑽了牛角尖記恨我家公子。”
聽她說了這些,庭淵與伯景鬱也算是大概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若非這老夫人一心從中作梗,非要這表姑娘嫁給蘭玉,成全了蘭招和表姑娘,或許很多事情不會發生。
乳娘道:“老夫人發覺自己的身體逐漸不行,讓表姑娘跪在她的床前發誓會嫁給我家公子,在自己去世之前強行給二人定下了親事。偏偏我家公子又很喜歡表姑娘,表姐和表姐夫也沒發覺蘭招公子和表姑娘之間門互相喜歡,這門親事就這麼定下了,若隻是如此,我對表姑娘也沒什麼意見,她也不過是老夫人手裡的傀儡,自己做不了主。”
剩下的事情庭淵也從管事的那邊聽了一些,大概也能猜出來。
隻是管事的模糊了很多重點,完全誤導了他的思想。
庭淵問:“這後來表姑娘與蘭招公子在房中私會是怎麼一回事?”
問起這事,乳娘更是歎氣,“老夫人死後,家裡的意思是等我家公子年紀到了就安排兩人就成親,蘭招公子一直與表姑娘糾纏,那日是公子入城去鋪子裡給表姑娘挑了禮物,想要送給她做生辰禮物,回來正好撞到二人在房中親熱,公子不知兩人之間門早已互生情愫,對他打擊太大,與蘭招公子扭打在一起,反被蘭招公子打傷,這才鬨得莊子儘人皆知,公子實在是喜歡表姑娘,表姑娘不想蘭招公子被衙門抓去,承諾與蘭招公子斷個乾淨,表姐夫因此將蘭招公子從族譜除名,趕出家門。”
管事的也是這麼說的,庭淵覺得這個可信度非常高。
問道:“這蘭招公子被趕了出去,表姑娘和小公子之間門感情怎麼樣?她與蘭招公子之間門還有糾纏嗎?”
“有。”乳娘十分憎惡地說:“他二人何止是有糾纏,表姑娘每個月都去廟裡上香,一住就是三五日,便是與蘭招公子在廟裡私會。”
庭淵:“……”
庭淵原本覺得管事的對他們說的話可能以偏概全,對表姑娘應該是有些意見,所以說的話也帶著偏見,可聽到此處,表姑娘自身處理事情也存在問題。
在老夫人的要求下與蘭招公子斷開,被老夫人道德綁架讓她嫁給小公子,又或者因為蘭招公子與她的私情被撞破而選擇嫁給小公子用來換蘭招不入獄,她確實身不由己,可她也有很多選擇,既然已經答應嫁給小公子,若她真想和蘭招斷掉怎會斷不掉?
若她真的愛蘭招愛到無法自拔,為何不與小公子退婚後再與蘭招公子光明正大的一起,一邊履行與小公子的婚約,又與蘭招公子藕斷絲連,到頭來將自己束縛其中,反倒害了自己。
“你家公子發現了?”
乳娘點頭,憎惡之情比先前隻多不少,“兩個月前連著幾日暴雨,公子不放心表姑娘,去廟裡接她,發現她二人在廟裡偷情,氣得小公子大病一場,至今都還沒好利索,而那表姑娘不僅和蘭招公子偷情,還有了身孕。”
“你怎知她有了身孕?”若真是如此,便是一屍兩命。
“我表姐有孕時,我便在旁伺候著,當時是見不得一點葷腥,一聞著便會乾嘔,每年收稻穀我們都會吃開收飯,那日我見她嘔吐,心中便有了猜測,她說自己是腸胃不舒服,可隔日她便入城找郎中,我跟著她,照她抓的藥抓了一份,換了個醫館問郎中,才知道那是給有了身孕反應大的婦人止嘔安胎的藥,我便回了那醫館多給了一些銀兩,郎中告知我她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一屍兩命,如此說來,這公子蘭玉殺人動機還是很強。
“這女子死了是活該,隻是她腹中的孩子卻是無辜的。”
世道對女子的要求總是嚴苛的,世人對女子的要求也是嚴苛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不可以,女人若是做了,必然會成為一生的汙點,男人做了或許一時會被議論,過去了也就翻篇了。
女君時代的律法就很好,一夫一妻,背叛嚴懲不貸,這也是追求男女平等的意義。
“話不能這麼說,她有錯,應該由律法來審判,是非論斷自由衙門評判,她也是一條生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應該被隨意剝奪生命,她的行為突破的道德底線,也不該成為她被人謀殺的理由。”
他又想到伯景鬱在浮光縣揮劍斬斷陳之手指的畫麵,即便過了這麼久,回想起來仍舊有些不適。
“律法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規範人的行為,更好地約束每一個人,同時也保證每一個人的利益不被侵犯,如果一個人做錯了就可以隨意被殺害?那麼律法存在的意義在哪裡?還要律法做什麼,每個人殺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理由,因為他多看我一眼,所以他該死,因為他沒有對我笑,所以他該死,這樣的社會豈不是亂套了?”
庭淵對伯景鬱說:“你更應該做律法的擁護者,而非隨心而論。”
庭淵一直認為,一個人隻有擁護律法,認可律法,對律法有敬畏之心,律法才會捍衛他的權利,如果每個人都把律法當擺設,那麼回旋鏢總有一天會紮在自己的身上,這時又憑什麼指望律法來捍衛自己的權益?
伯景鬱作為一個權力至上的人,是規則的製定者,律法奉行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便是這個社會存在階級,在律法麵前,也是人人平等。
上行下效,作為規則的製定者都不遵守規則,又怎能讓彆人遵守規則?自己都不擁護律法,又怎能要求百姓也擁護律法?
伯景鬱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忙道:“是我一時失言了。”
庭淵歎了口氣,階級觀念在伯景鬱的心裡是根深蒂固的,或許是他對伯景鬱的要求太嚴格,標準太高。
就算是現代將這種事情放到網上辯論也會出現兩種觀點,即便如此,庭淵依舊堅持自己的觀念,沒有人可以隨意剝奪他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