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桂花開得正熱鬨,濃鬱甜美的花香盈滿了整個街道。
客廳裡的古董落地鐘敲了三下,年輕女人拎起小巧的手提包,匆匆站起身走出門外。
司機和趙媽都已經在車裡等著,宋漪彎腰坐進後座,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
見時間還很充裕,她臉上的表情放鬆下來,拿出小鏡子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發。
今天公司難得沒什麼事,她早早地便從公司趕回來,打算去接自己的寶貝兒子放學。
終雲晚今年剛上小學,正是需要操心的年紀。
雖然跟其他哭鬨著不肯上學的小孩比起來,終雲晚乖巧得像是個小天使,可這才剛開學幾天,宋漪還是很擔心他在學校不適應。
車子緩緩駛出庭院,宋漪把小鏡子放回包裡,朝車窗外瞥了一眼,目光微頓。
她奇怪地“咦”了一聲,轉頭問坐在旁邊的趙媽:“我們隔壁的房子不是沒人住嗎,我怎麼好像看到院子裡有人?”
趙媽也朝那邊看了一眼,笑著回答她:“以前是沒人住,前幾天剛被一家三口買下,今天正往裡麵搬東西呢。聽說他們家的小孩也在讀小學,應該跟小少爺差不多大。”
“是嗎?”宋漪又回頭看了看,對那剛搬過來的一家三口多了幾分好奇,“改天有空去拜訪一下,那孩子要是能跟晚晚做個伴也好。”
趙媽應了聲好,把這件事記在心裡。
車子在學校門口對麵的馬路邊停下,周圍已經停了不少豪車,都是各家的司機和傭人在等小主人放學。
宋漪坐在車裡等了一會,就聽見學校裡的鈴聲響起,幾分鐘後,學校的大門緩緩打開。
她立刻拿起手提包,推開車門朝馬路對麵走去。
在開學前,宋漪就來學校跟老師們見過麵,因此門口的女老師很快認出了宋漪。
“雲晚媽媽來這麼早呀,”她露出一個熱情的微笑,跟宋漪打招呼,“您稍等一下,我去接雲晚過來。”
“麻煩老師了。”宋漪把碎發彆到耳後,也朝女老師笑了笑。
沒等多久,女老師就牽著終雲晚出來了。
漂亮的小孩剛出現在門口,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不管是來接人的司機傭人還是校門口的警衛,都不約而同地看過去。
雖說周圍的小孩都穿著一樣的精美校服,也都被家裡養的精細,可終雲晚仍然在一群小孩裡好看得突出。
烏發雪膚,睫毛彎翹,簡直比櫥窗裡擺放的瓷娃娃還要精致。
終雲晚邁著小短腿跟在女老師身邊,仰著奶氣的小臉四周張望,看到站在校門口等他的人是宋漪時,圓乎乎的眼睛瞬間開心地亮起來。
離校門口還有一小段距離,他沒有像其他小孩那樣立刻掙開老師的手,隻是努力加快腳步朝前走。
直到走到校門口,女老師鬆開他的手,他才噠噠地跑過去一頭撲進宋漪懷裡:“媽媽!”
宋漪眼裡
的笑意瞬間加深(),彎腰抱住終雲晚?[((),笑著問他:“寶貝,今天在學校玩得開心嗎?”
“開心!”終雲晚軟糯的嗓音帶著雀躍,把手伸直,給宋漪看他手背上的大紅花貼紙,“老師說我表現好,這是給我的獎勵!”
一旁的女老師被他求誇獎的模樣可愛到,沒忍住又在宋漪麵前表揚他:“雲晚在學校很聽話,每天午休都是第一個睡著的呢。”
“這麼厲害呀。”宋漪笑著去看終雲晚手背上的貼紙,剛想再說些什麼,目光忽地一滯。
隻見那截嫩藕一樣的手臂上有幾道紅印,在白皙的肌膚上格外顯眼。
宋漪唇邊的笑意淡了些,抬手摸了摸終雲晚的頭:“媽媽還有話要跟老師說,你先去車上等媽媽好不好?”
“好。”終雲晚乖巧地點了點腦袋,不忘轉身跟老師擺手告彆,“老師再見。”
老師也笑吟吟地跟他擺手:“明天見。”
宋漪把終雲晚交給旁邊的趙媽,目送他們坐進車裡,才轉身看向老師。
她先是跟老師聊了幾句終雲晚在學校的情況,才把話題繞回來,狀似無意地問:“我們晚晚在學校沒調皮吧?我剛才看到他手臂上有紅印子,也不知道這孩子是不是自己撞到哪了。”
老師的神情明顯變得不自然起來,她才剛來學校兩年,還不知道應該如何應付這樣的問題,隻能實話實說:“雲晚在學校很乖,隻是今天體育課出了點小狀況……”
宋漪秀眉輕輕擰了起來,問:“發生什麼事了?”
老師似乎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停頓片刻才無奈開口:“是這樣的,今天體育課班裡要分組活動,大家都想跟雲晚一組,體育老師一沒注意就爭起來了。有幾個孩子可能是急了點,拉著雲晚的手不肯放,這才……”
宋漪有些不悅,這不是她第一次在終雲晚身上看到這樣的痕跡了。
開學那天她來接終雲晚放學,也看到他手背上一片紅。老師說是同學們都想跟終雲晚交朋友,下課時爭著牽他的手,這才把終雲晚的手抓紅了。
雖然能理解小孩子不知道力氣輕重,並沒什麼壞心思,但宋漪看到還是會心疼。
見宋漪的臉色不太好,老師又趕緊補充道:“我帶雲晚去醫務室看過了,校醫說沒有皮外傷,紅印過一會就能消了。”
聽老師這樣說,宋漪也不好再說什麼。
這說到底隻是小孩子間的玩鬨而已,不能怪到老師身上,再計較下去隻會顯得她小題大做。
她提起唇角笑了笑,語氣輕鬆道:“我知道了,麻煩老師以後再幫我多照看一下晚晚。”
老師暗暗鬆了一口氣,連連點頭:“那是當然。”
宋漪客氣地朝老師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回到家裡,傭人已經準備好晚餐,終嶽也準時從公司趕回來陪家人一起吃晚飯。
終雲晚手背上的貼紙還沒撕下來,回到家裡又興高采烈地展示了一圈,收獲了傭人們的許多誇誇。
() 他開心得眼睛彎彎,連平時不愛吃的菜都被哄著多吃了兩口。
吃完晚飯,終雲晚擦乾淨嘴巴,跟父母說了一聲就蹦蹦跳跳回房間了。
看那小小的身影跑遠,宋漪才把今天的事跟終嶽說了,語氣是顯而易見的擔憂。
終嶽剛才看到終雲晚手臂上快要消的紅印,還以為是被蚊蟲咬的,聽完宋漪說的話,眉毛皺了起來。
他雖然也心疼,但沉吟片刻,還是對宋漪勸道:“彆太擔心了,晚晚現在正是學習怎麼跟人相處的年紀,那些孩子對他也沒惡意,我們最好還是不要過多乾預。”
宋漪不讚同他的觀點,聲音不自覺提高了些:“你倒是放心,等晚晚真被人欺負的時候可就遲了。”
她越想越焦慮,把筷子往桌上一擱,站起身朝房間走去:“不行,我得再給老師打個電話。”
……
*
又是一節體育課。
終雲晚在更衣室裡換好體育服,剛推開門,就有小朋友過來拉他的手,滿臉期待地問:“雲晚,你等會可以跟我們一組嗎?”
被幾個小朋友圍在中間,他有些怕生似的捏了捏衣角,但還是開心地彎起眼睛:“好呀。”
小朋友們歡呼一聲,興奮地拉著他往外麵走。
隻是他們剛走到操場,就被老師攔住了。
在小朋友們茫然的目光中,老師走到終雲晚麵前蹲下,語氣溫柔:“雲晚,老師有事想跟你說,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好不好?”
其他小朋友聽到老師的話,都焦急地替終雲晚回答:“不行呀老師,等會就要上體育課,雲晚已經答應跟我們一組了。”
終雲晚是他們班裡最受歡迎的小孩,每次下課身邊都會圍一圈人,甚至還有其他年級的小朋友來找他玩。
他們今天好不容易找到跟終雲晚一起玩的機會,下次說不定終雲晚就要被其他人搶過去了。
老師的眼底流露出一絲不自然,但仍是帶著笑容道:“那老師就帶雲晚在操場旁邊聊,聊完雲晚就可以跟你們一起上課啦。”
小朋友們這才勉強妥協,不舍地朝終雲晚揮手,一步三回頭:“你等會一定要來找我們哦。”
終雲晚用力點點頭。
操場中間傳來集合的口哨聲,小朋友們不敢再磨蹭,飛快地朝集合的地方跑過去。
老師看著那幾個小小的身影融入隊伍,低頭看向乖巧待在原地的小孩,輕聲問道:“我們也去那邊坐下吧?”
終雲晚嗯了一聲,跟著她朝操場旁邊的樹蔭走去。
操場上,同學們聽體育老師的話圍成一個圈,不知道聽到了什麼,不約而同地歡呼起來。
相比起那邊的熱鬨,樹蔭下就顯得有些冷清了。
見終雲晚眼巴巴地瞅著操場方向,老師在心裡歎了口氣,眼裡劃過一絲不忍。
她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把終雲晚叫過來,隻是因為昨晚宋漪的那一通電話,讓她不得不采取這樣的方法。
小孩子在體育課上難免會有些磕磕碰碰,而那些磕碰的痕跡在終雲晚身上又會格外顯眼,體育老師也不可能照顧到每個小孩。目前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暫時不讓終雲晚上體育課。
雖然知道這不是正確的做法,但她一時也想不到其他辦法,又擔心再引起宋漪的不滿,隻能做了這樣的決定。
操場上的小朋友們分成幾隊,每隊都領到一個嶄新的籃球,躍躍欲試地用手掌拍著。
體育老師細心地教學和叮囑過後,小朋友們就抱著籃球跟著隊伍朝四周散開了。
提前跟終雲晚組好隊的那幾個小朋友朝樹蔭下看了一眼,神情有些猶豫。
終雲晚悄悄轉頭跟他們對視一眼,幽深的樹蔭投在他纖長的眼睫上,又抿著唇轉回去了。
接近下課,終雲晚才被老師放回操場。
見他走過來,剛才還在爭搶籃球的幾個小朋友立刻鬆手,想把籃球讓給他玩。
隻是他剛接過籃球,下課鈴聲就響了起來。
終雲晚抱著籃球愣了一下,柔軟的唇抿起,唇角微不可見地往下撇了撇。
其他小朋友反應比他更大,乾嚎著求體育老師讓他們再玩一會,但還是被老師無情地收回了籃球。
終雲晚眼睫眨了眨,努力把淚意忍了回去,轉頭去安慰那幾個躺地上打滾的小朋友。
下午,趙媽照常來學校接終雲晚放學,在路上就發現小孩的情緒有些不對勁。
她不知道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又怕問終雲晚會引得他更難過,隻能在旁邊乾著急。
見路邊有擺攤賣棉花糖的,她連忙讓司機在路邊停車,想下車買棉花糖哄終雲晚開心。
車子停下,趙媽急匆匆下了車,一心想著給終雲晚買棉花糖,連車門都忘了關。
終雲晚原本耷拉著腦袋,聽到開門聲才抬起頭,圓眸左右張望了一下,朝打開的車門湊近。
馬路上嘈雜聲不斷,但他還是捕捉到不遠處的沉悶聲響,像是球被拍在地麵上的聲音。
他仔細聽了一會,想起這是今天在體育課上聽到過的聲音。
終雲晚白皙的耳尖微動,好奇地朝那個方向望過去。
這附近也有人在打籃球嗎?
駕駛座上,司機放下手機,抬頭正好看到趙媽買好棉花糖走回來。
他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把手放回方向盤上,還在想著後座的小孩真乖,這麼久也沒搞出一點動靜。
司機隨意往後視鏡看了一眼,下一瞬,便嚇得連魂都散了。
隻見後座的車門敞開著,風吹起被解開的安全帶,寬敞的座椅上空無一人。
*
終雲晚在下車後就迷失了方向。
他從來沒有來過這條街,隻能循著打籃球的聲響,朝馬路對麵走去。
籃球場破舊的大門半開著,終雲晚探頭往裡麵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邁步走進去。
映入眼簾的是寬闊的球場和高大的
籃筐,還有在球場上奮力奔跑揮灑汗水的一群男生。
終雲晚拘謹地在門口站了會,見沒有人過來趕他出去,才開心地朝裡麵走去,吭哧吭哧地邁著小短腿爬上觀眾席。
觀眾席上沒有幾個人,他為了看得更清楚些,直接走到最前排坐下,把自己的小書包放在腿上抱著。
終雲晚低頭整理書包的肩帶,沒發現球場上的節奏忽然慢了下來,不少人都朝他的方向看過來,還有人呆呆地在球場上站定。
等他抬起頭,那些目光都迅速地收了回去,隻是球場上的節奏仍然有些混亂,甚至有人跑反了方向。
那些人經常在這裡打球,從來沒注意過觀眾席上坐了誰,可這次出現在觀眾席上的小孩卻很難讓人忽略。
終雲晚坐在觀眾席上看起來隻有小小的一隻,奶氣的臉蛋粉雕玉琢,皮膚雪白,眼眸瑩潤,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哎,那是誰家的小孩?你見過他嗎?”
小虎就是那個跑反了方向的,他摸了摸後腦勺,乾脆跟身邊的人打聽起來。
然而他偏偏問了個對這件事毫無興趣的人。
少年漆黑的眸冷淡地掃他一眼,帶著球動作利落地轉身,頭也不回地朝籃筐跑去,飛快的腳步帶起一陣風。
小虎怔愣地看著他躍起投籃的背影,嘀咕道:“什麼人啊,這會還有心思打籃球。”
他沒忍住又朝觀眾席瞥了一眼,又看了看球場上心不在焉的其他人,聳了聳肩,跟著那少年轉身回防。
這種時候,也就隻有奚厭還能全神貫注地打球了。
真是鐵石心腸。
球場上幾乎沒有人的心思在籃球上,跑動的速度越來越慢,傳球也失誤不斷。
小虎偷偷看了眼唯一在認真打球的少年,心裡有些驚訝。
以往要是大家在球場上這個狀態,奚厭肯定早就扔下球走人了,這次竟然還跟他們繼續打了半個多鐘,還沒有要發火的跡象。
難道是因為他今天心情好?
就在小虎胡亂猜測的時候,球場上突然響起幾聲驚呼。
隻見籃球從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直直地朝觀眾席飛去,離前排那個小小的身影越來越近。
附近的人都來不及反應,眼睛瞪大,屏住呼吸看著觀眾席的方向。
正當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觀眾席前麵,一隻手猛地伸出,瞬間將籃球用力拍了回去。
籃球砸在地麵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所有人都沒回過神,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奚厭放下被震得發麻的手,轉頭看了一眼坐在觀眾席前排的終雲晚,停滯一瞬,大步走回了球場。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籃球,腦子裡是剛才看到的那一幕。
小孩把腿上的小書包抱得緊緊的,手指關節都用力到發白,烏密的睫毛還在顫著。那雙圓潤的眼睛都紅了一圈,像是要被嚇哭了。
明明隻是快速的一瞥,也不知
道自己為什麼會記得這麼多細節。
奚厭走回球場中間(),抬眼看向剛才那個傳球失誤的男生?()?[(),眸色轉冷,毫不猶豫地將手裡的籃球扔了過去。
男生驚恐地看著朝自己砸過來的籃球,躲又不敢躲,接又接不住,隻能徒勞地抬起手擋了擋。
籃球狠狠地砸在他手臂上,傳來一陣劇痛,連同肩膀都被震得發疼。
他敢怒不敢言地揉了揉手臂,又愧疚地朝終雲晚看了一眼,灰溜溜地離開了球場。
球場上也沒人敢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