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們掌握了天音教這樣一個弱點,怎麼能不好好利用。
正好一箭雙雕。
柳傅書對柳若梅說:尹風楊從未背叛於她,尹風楊的失憶或許是魔教妖女從中作梗,看上了尹風楊後,對尹風楊下了蠱,這才促使尹風楊忘了她。尹風楊才會在回來之後,茶飯不思,對那個女人舊情難忘。
這個說法,自然比其他答案讓柳若梅接受。
如果尹風楊仍舊和以前一樣,全心全意地愛著她,他隻是迫不得已,為人所害,她當然可以忘記這件事,他們可以重新開始。
於是,柳若梅接受了柳傅書的計劃。
柳傅書假裝中原武林和天音教有仇的人,綁架了柳若梅和寒樓,暗中威脅利誘尹風楊。
若是尹風楊想救下妻兒的性命,若是他不想與整個中原武林結仇,讓人知道他和魔教的關係,他便乖乖聽從他們的話做。
尹風楊已經對不起柳若梅一次,萬不敢對不起她第二次。
他麻木地給阿沅寫了一封信,附上他的信物,幫助那些人將阿沅引入了陷阱。
再眼睜睜看著阿沅在他眼前被人伏擊重傷。
那些人很守規矩,果然,沒幾天就將柳若梅和寒樓放了回來。
柳若梅很高興,尹風楊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心果然從始至終都在自己這裡。
他們過了幾天幸福安穩的生活,仿佛一切都從未發生過。
然後,在一個清晨。
有人敲響了他們家的門。
走進來的是一個一身雪白,宛如仙人的男子。
寒樓從未見過長得那樣好看的人。
他像一朵雪做的花,在錯誤的季節出現在人間。
分明秋天,他的手裡卻拿著一枝鮮嫩初開的薔薇花。
那天的事,後來成了整個中原武林十年難忘的噩夢。
沒有一個人比寒樓更清楚,整件事的過程。
那個人僅用那根薔薇枝,就讓尹、柳兩夫婦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參與這件事的人,我已經一一拜訪過他們,你是最後一個,他們都說,背後指使策劃的人是你的夫人。”那個人的聲音平靜如水,無喜無悲。
柳若梅聽了,臉色蒼白,駭然閃躲望著自己的丈夫。
但卻看到,尹風楊毫無驚訝,就像是早就知道了。
尹風楊麵無血色,說:“此事是我一人所為,與他人無乾,我的妻子所為也皆是因我而起。”
那個人淡淡地說:“你自己動手,還是我幫你。”
尹風楊:“不勞雪衣長老,我自己來吧。”
他看向無法接受現實的柳若梅,伸手整理了一下她的頭發,說:“你生我的氣,是應該的。是我負了你。她救了我,我卻為了你,棄她、騙她、害她、殺她。你當初認識我,說喜歡我,因我是個頂天立地、光明磊落的大俠,但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了。你就當那個尹風楊,五年前就已經死在那場海難裡吧。”
尹風楊自斷經脈,跪倒在地。
十歲的寒樓永遠記得那一幕,他趴在塵埃裡,對那個人伸了伸手:“阿沅,她還活著嗎……我,對不起……請你告訴她,我……不值得……”
他死得極其痛苦,人若是對自己下手,總因為本能的貪生無法足夠果決。
又或者,他本就是故意的,要懲罰因自己而生的諸般因果罪孽。
柳若梅呆立在那,從未想過,事情會走向這樣的結局。
尹風楊死的那漫長的一分鐘裡,沒有看她一眼,他重複著阿沅,對不起。
柳若梅知道,她逼死了尹風楊。
在她逼著尹風楊為了救她,傷害一個無辜的女人時候,就已經殺了過去那個行俠仗義、俯仰無愧於心的尹風楊。
她是一個好人,尹風楊也是一個好人,他們各自都做了正確的事情,沒有人想作惡,卻是這樣的結局。
寒樓那時候才十歲,他對尹風楊的感情不深,尹風楊回來的這兩年,總是沉默,要麼便醉醺醺的,很少和他說話。
他也不理解大人之間的感情。
他隻記得,那個長得神仙一樣好看的男人,淡淡地問柳若梅:“背後指使你的人是誰?”
柳若梅說:“沒有彆人,就隻有我,全都是我。”
然後,她死在了尹風楊身旁。
寒樓那時候才十歲,他還不太理解死亡,不知道,尹風楊為什麼要死,也不知道為什麼柳若梅要死。
在寒樓的記憶裡,從小到大,是義母和他相依為命。
他隻知道,義母待他極好,但,這個神仙一樣好看的男人說了一句話,他的義母就死了。
這個長得好看的男人,是個壞人。
十年以後,寒樓知道了。
從尹風楊想起柳若梅的那一天,就注定了他的死期。
他因為對柳若梅的愧疚,傷害了阿沅。
整個人已經鬱結於心。
又不能暴露柳若梅的哥哥,隻能選擇一死了之。
他死了,柳若梅當然活不成。
她要尹風楊證明,自己比阿沅重要,證明他隻愛自己,證明那是個錯誤。
嫉妒讓她完全忘記了去考慮,做出這種事的尹風楊還是不是個好人,是不是值得她愛的人。
尹風楊隻能用自己的命來證明。
她才醒悟,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十年後,寒樓想,這兩個人當真不該做夫妻的。
這是他們倆注定的命。
純粹無暇,過於熾熱的愛,是會害人害己的。
太過愛一個人,就必然會越早失去。
人就是這樣的,越追求什麼,越付出什麼,就越會失去什麼。
身而為人,便是如此,你我所愛,便是注定要殺死我們之物。
無愛,便無傷。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1)
但十年前,寒樓覺得,一切都是這個雪衣薔薇的錯。
他沒有哭,他冷冷死死盯著那個人,心想: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但他心底又明白,或許下一刻,自己也要和義父義母一起死了。
那個人走到他麵前,伸出手,很輕地遮住他的臉,隻露出一雙死寂漠然的眼睛。
“你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
他握著那個人的手,那隻手極其漂亮,卻毫無溫度,他毫不猶豫地狠狠咬上去,咬得滲出了血。
天音教的教眾都驚呼。
那個人卻毫無反應,淡淡地說:“這樣你的牙齒會受傷的。”
他的下頜因為用力脫臼。
那個人沒有在乎流血的手,給他正好下巴,平靜地說:“我殺了你義父,賠你一個,以後我做你義父。”
寒樓疑惑錯愕,人的感情也是可以賠的嗎?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對方那樣理所當然地,說著連十歲的孩子都覺得匪夷所思的話。
那個人像是活了很久很久,像是強大得輕而易舉可以殺死任何人,又像是比嬰兒還單純,比一朵花一片雪還脆弱。
作者有話要說:注(1):出自佛學著作《妙色王求法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