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太將她驚訝裡染著無儘喜意的眸色儘收眼底,不屑地嗤笑一聲道:“徐夫人如今意下如何?”
*
承恩侯薛敬川聽聞了溪澗裡發生的事,立時馬不停蹄地趕來了水榭。
他見自家母親正與徐夫人與徐小姐說話,便悄然地退到隔間,問起正在梳洗換衣的薛懷,“這是怎麼回事?”
薛懷長身玉立般地站在銅架前,胸前的衣襟半散半亂地敞開著,烏發如瀑般垂在身側,他拿挽帶隨意一束,便恭聲答話道:“兒子路遇這位姑娘身旁時,忽聽得她身旁的徐家大小姐驚呼一聲,而後這位姑娘便扯住了兒子的衣襟,將兒子拉入了溪澗之中。”
旁人尚且不能確信徐瑛瑛落水一事是真是假。
可薛懷卻是清晰地知曉,這一場落水,是徐瑛瑛蓄意為之。
正是因為他毫無防備,才會如此狼狽地被徐瑛瑛拉入溪澗之中,兩人在刺骨的溪水中肌膚緊貼,已然是破了男女大防。
薛敬川瞧了眼無悲無喜的薛懷,歎息了一聲後,問他:“你可中意柔嘉公主?”
薛懷冷不丁蹙了眉,清潤的麵容裡隱現一分不虞,“公主是金枝玉葉,兒子不敢攀圖。”
“今日這事,興許也是件好事。”薛敬川一改方才的沉鬱歎息,笑吟吟地說:“若是沒有這事,至多年底宮裡便要為你與公主賜婚,聖旨一下,你封閣拜相的路也就到頭了。我與你母親正苦惱著該如何推拒聖旨,如今倒是有了法子。”
薛懷天性聰穎,去歲被點了探花之後便進了翰林院當值,如今手邊的差事繁瑣又細碎,卻是為民生操勞的好差事,至多熬上兩年便能往上再升一升。
承恩侯資質平庸,靠著祖蔭得了個四品的閒散差事,升職無望,隻能把希冀寄托在兒子身上。
話畢。
承恩公夫人龐氏也端著熱騰騰的薑湯走進了隔間,她出身洛陽氏族,麵容清雅、氣度大方,最是得薛敬川的敬愛。
“夫人來了。”薛敬川眉開眼笑道。
龐氏先朝薛敬川斂衽一禮,而後便走到薛懷身旁,盯著他將一碗薑湯喝下肚,並道:“羅太醫說了,那位徐小姐並未落下病根,於子嗣一事上也沒有什麼妨礙。”
父母雙親話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薛懷怔惘了一刻,將利害關係考量了幾番,隻道:“我與她有了肌膚之親。若不娶她,便是要
送她上絕路。”
縱然瑛瑛算計了他,縱然他無辜被卷入溪澗之中,受了這一場風寒。可薛懷著實不是個會把旁人逼上死路的狠心之人。
君子之義,應是有容乃大。
“隻是你祖母如此喜愛柔嘉公主,隻怕是不好推脫過去。”龐氏歎道。
薛敬川憶起母親那說一不二的強硬性子,隻覺得心頭湧起千萬般的愁緒,他望向薛懷,道:“爹爹的話在你祖母那兒可不管用,還得懷哥兒你自己去說才是。”
*
這一場鹿鳴花宴鬨了個不歡而散。
柔嘉公主回府時麵色冷凝,一向在外柔善大度的她還在上轎輦前責罵了身邊的貼身侍女,語氣之嚴厲,著實令人心驚。
徐瑛瑛醒來時也發覺自己正身處自家的翠帷馬車之中,起先她是躲避旁人譏笑的目光而裝暈,可後頭卻因氣力不濟而當真暈了過去。
寧氏與徐若芝也坐在車廂之中,母女二人一個喜一個憂,寧氏歡喜的忘了形,喋喋不休地說:“那位迪哥兒也是忠勇侯家二房的嫡幼子,聽說忠勇侯老太太最是疼愛這個幼孫。都說幼子媳婦兒最討人疼,你嫁過去之後,有的是福氣要享。”
徐若芝卻悶悶不樂地垂著頭,怎麼也不肯搭寧氏的腔,一旦寧氏逼問的急了,她還要裹著淚說:“他再好,能有薛世子豐神俊秀、儒雅清貴嗎?”
“我的傻女兒啊,老祖宗的話你還聽不明白嗎?她迫著我們將瑛瑛嫁去京城外頭,就是不想和我們家結親的意思。誰人不知曉柔嘉公主中意薛懷,你拿什麼和公主去爭?”寧氏苦口婆心地說道。
徐若芝哪裡是不懂這般淺顯的道理,隻是她情竇初開便喜歡上了薛懷這樣溫潤有禮的翩翩公子,又如何甘心另嫁旁人?
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柔嘉公主乃是金枝玉葉,聖上和皇後娘娘的獨女,誰人敢與她相爭?
回徐府的路上要途徑一處崎嶇的山道,車馬晃蕩,將徐瑛瑛晃得頭重腳輕。
在此等境遇下,她還是聽明白了嫡母與嫡姐的打算。也明白薛家老太太並不打算讓她與薛懷成親,還要將她嫁出京城以消流言。
她苦心籌謀一場,竟是為嫡母和嫡姐做了嫁衣。
一旁的寧氏已然開始算計瑛瑛的嫁妝:“那位朱老爺在燕南也有宅子,他本就要多出兩倍的聘禮求娶瑛瑛,再加上薛家給的添妝。我也能替你湊出一百零八抬嫁妝了。”
徐瑛瑛聞言便攥緊了手裡的軟帕,不讓那股鑽入五臟六腑的冷意泄露出來分毫。
*
回了徐府後,寧氏顧不上安頓徐瑛瑛,隻一個勁兒地替徐若芝張羅起嫁妝來。
徐瑛瑛便在小桃和外院一個啞婆的攙扶下回了自己的僻靜小院。
小桃這一日的淚都流儘了,她燒了個燙燙的湯婆子來,將壓箱底的兩件兔毛大氅尋了出來,並道:“咱們院裡沒有銀絲碳的份例,姑娘便用這些取取暖吧。”
徐瑛瑛怔惘了許久,才把冰寒無比的手腳縮進了
被衾之中,即便有湯婆子在旁取暖,她通身的冷意卻沒有被驅散半分。
“姨娘死前對我說,要我好好活著,孝順嫡母、敬重長姐,隻要我乖巧聽話,母親一定不會過分苛待我,總能讓我嫁個良人。”瑛瑛陡然開口,明眸裡有淚花熠熠,隻是強忍著不肯往下落。
自姨娘死後,瑛瑛便不愛落淚了。
若姨娘還在,便有人會憐她愛她,舍不得讓她傷心難過。可姨娘一死,她的淚換來的卻隻是旁人的恥笑與變本加厲的欺.辱。
小桃捂著臉痛哭了一番,哭過之後便笑著對瑛瑛說:“姑娘彆灰心,我們再想想彆的法子。”
瑛瑛拭了淚,對著小桃莞爾一笑道:“回來的路上,我也想過法子了。若真嫁給那個姓朱的鰥夫,與其婚後被他磋磨至死,倒不如如今置之死地而後生,興許還能掙出一條生路來。”
*
兩日後。
正逢徐禦史的同僚來徐府與其坐而論道,一群文人雅士在內花園閒逛時,正巧瞧見了在岸邊駐足停留的瑛瑛。
眾人疑惑不安時,便見瑛瑛頭也不回地跳入了湖麵之中,姿態決絕,岸邊還放著一封她親筆所書的“自白信”。
信中所述,大約是她不願意連累薛家世子,隻想一死來成全自己的清白名聲。
可此番行徑卻是將承恩侯府置在了風口浪尖之上,鹿鳴花宴事發已有幾日,可承恩侯卻沒有半分動靜。
多的是人在背後議論承恩侯府仗勢欺人、不願負責。
此等流言蜚語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薛敬川與龐氏立刻托了保山上門,直截了當地與徐禦史和寧氏說:“吾家小兒意欲求娶貴府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