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薛懷自苦,卻不會強求著身邊人吃齋茹素。
尤其是此刻與一顰一笑間儘是喜悅的瑛瑛四目相對,他愈發不想因自己而壞了瑛瑛的興致。
五穀雜糧,乃人之本也。
“傳膳吧。”薛懷溫和地開口,清清落落的身影已越過了瑛瑛,走進空曠安寧的正屋之中。
瑛瑛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兩人先後落座在梨花木桌旁,便有丫鬟和婆子們提了食盒進屋擺膳,薛懷踐行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自始至終都隻是默然地吃菜用膳。
用膳其間,瑛瑛幾度想開口與薛懷說上幾句話,可覷見他麵容間端雅自持,一心一意品嘗佳肴的真摯神色,臨到喉嚨口的話語便又咽了下去。
待到用膳結束,瑛瑛才尋到了機會與薛懷說話。
“夫君。”
如鶯似啼般的嗓音讓正在飲茶的薛懷動作一頓,他擱下了手裡的茶盞,望向瑛瑛盈著討好的杏眸,便道:“怎麼了?”
薛懷的語氣並不淡漠,卻也著實算不上親近。
瑛瑛也不氣餒,先問他:“今日的晚膳夫君可還覺得滿意?”
方才秦嬤嬤來為薛懷撤碗碟的時候,分明驚訝得愣了神,好似是不敢置信一向對吃食不上心的薛懷今日會這般“大快朵頤”。
薛懷聞言便也誠實地答道:“晚膳很好吃,廚娘的手藝又精進了。”
話音甫落。
坐在他身側的瑛瑛卻赧然地一笑,小桃也掩著唇盈盈一笑,主仆二人自有些旁人融不入的默契在。
薛懷微微蹙眉,忖度著自己是否用詞不當。
秦嬤嬤此時正端了淨口潤肺的花果茶進屋,驟然瞧見此等景象,便適時地為瑛瑛解釋道:“世子爺有所不知,今日晚膳的菜肴都是夫人親手所做,夫人可忙活了一下午呢。”
如今京城裡的世家貴女們都遠庖廚、近詩書,廚娘內油煙火氣重,做出來的菜肴還不一定比廚娘做的好吃,甚少有貴女願意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活計。
瑛瑛卻讓秦嬤嬤大跌眼鏡,她非但是做出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還勾得世子爺耐下性子品嘗,著實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薛懷也訝異於瑛瑛在廚藝上的本事。
他還記得年幼時二叔與二叔母便為了個妾室大吵一架,二叔脾胃弱,不愛吃大廚房沾著油鍋氣的菜色,那妾室便每日下廚為二叔做清淡易克化的菜肴。
二叔感念於這妾室的一片真心,私底下送了好些田莊鋪麵給她,被二叔母察覺之後,她便將那妾室打了個半死。
那妾室身世淒苦,命運多舛。正是因幼時被父兄百般壓榨與欺.淩,才被迫練就了這一身的好廚藝。
那瑛瑛呢?
身為庶女的她為何會有絲毫不弱於廚娘的廚藝?過去這些年裡,她在徐府過的是什麼樣子的日子?
薛懷凝眸不語,神色寂然。
瑛瑛便不由地斂起了嘴角邊的
笑意,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薛懷:“夫君是不是不想讓妾身下廚做飯?”
“不是。”薛懷望向她,勉力放緩了語調,對她說:“是你不必這般費心勞力地討好我。”
薛懷不願再去追究那一日在溪澗旁瑛瑛與他的落水是否是意外,他既已娶了瑛瑛,便不會再有反悔的時候。
兩人之間無情無愛,大可劃出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來,井水不犯河水。
待來日瑛瑛尋得心悅的良人,再和離另嫁便是了。
所以,瑛瑛根本沒必要這般討好他。
因見瑛瑛怔惘不語,臉色驟然慘白不已。
薛懷便又添了一句:“我會給你正妻該有的尊重,也不會納妾,你大可放心。”
瑛瑛訥然,半晌無話。
*
薛懷起身告辭,瑛瑛將他送出了正屋,立在廊道上瞧著他孑然遠去的背影,胸口處既憋悶又冰冷。
回屋後,小桃哭喪著臉替瑛瑛卸妝淨麵,嘴裡不忘說道:“夫人勞累了兩三個時辰,世子爺一點都不領情。”
“夫君這樣心性堅韌的人,又豈是一桌子菜肴就能輕易打動的?”瑛瑛神色淡然,仿佛根本不在意薛懷的冷待一般。
“夜裡也不知曉世子爺會不會來正屋過夜。”小桃愁容滿麵地說道。
若是婚後第一日世子爺便與夫人分房而居,她家夫人又該如何自處?
“放心吧。”瑛瑛笑道:“夫君會來正屋過夜的。”
薛懷既說了會給她正妻該有的尊重,即便在同一個屋簷下分地而寢,也必然會來正屋過夜。
眼瞧著瑛瑛如此篤定的態勢,小桃高懸著的心也落了地:“既如此,奴婢得從箱籠裡翻出那條薄如蟬翼的寢衫來才是,世子爺夜裡瞧了一定把持不住。”
瑛瑛卻笑著製止了她,並道:“以色侍人,隻會讓夫君瞧不起我。”
*
霽雲院內。
龐氏所在的明堂裡點著好幾盞燭火,一時堂間宛如白晝,秦嬤嬤立於她的下首,正在恭聲回答龐氏的問話。
“懷哥兒當真用了這麼多晚膳?”龐氏笑問。
秦嬤嬤點了點頭,道:“奴婢伺候懷哥兒這麼些年,頭一次瞧他吃鹿肉呢。半碟都進了他的肚子裡,剩下兩塊腿肉賞給奴婢和五經,的確是滋味甚佳。”
龐氏聞言便眉開眼笑道:“這倒好了,娶了她進門,懷哥兒往後也有口福了。”
她這兒子樣樣都好,唯獨是性子太古板老成,血氣方剛的年紀卻生生地把自己磨成了個苦行僧,不沾女色、不重口欲。
“奴婢瞧著新夫人模樣性情都不錯,就是膽子太怯懦了些。鬆柏院人事簡單,也瞧不出她有沒有管家理事的本事來。”秦嬤嬤一五一十地對龐氏說道。
龐氏倒是對此不以為意,隻見她輕歎一聲,姣美的麵容上隱現幾分疲累,“我是寧可要她這個兒媳,也不想要那個眼高於頂的柔嘉公主。母親性子本就剛強,若再來個柔嘉公主,
我的日子還有什麼盼頭?倒不如來個膽小的,我好好教她,將來也能擔起世家塚婦的職責來。”
話儘於此,秦嬤嬤也明白了龐氏對瑛瑛的態度,當下便調轉了口風,挑著瑛瑛的優點誇讚了她幾句。
此時正值夜風習習之時,薛敬川因有要務而宿在了外書房,龐氏一人獨守空閨,周身籠著幾分意興闌珊的幽怨。
她賞了秦嬤嬤一根分量頗重的金釵,交代她好好伺候薛懷與瑛瑛,便打發她離去。
“去把薇姐兒喚來,左右國公爺不在,我們姑侄也好說說體己話。”
秦嬤嬤離去時,正巧聽見龐氏如此吩咐身邊的丫鬟。
龐氏的內侄女龐世薇便住在霽雲院正屋旁的碧紗櫥裡,秦嬤嬤鑽入濃重夜色時,在廊道上撞見了龐世薇與她身後的一大堆奴仆。
秦嬤嬤笑著向她問好:“表姑娘好,今日風大,您可要保重身子,多披幾件衣裳才是。”